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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然后轰然破碎,实际上没有发生任何事。

      接星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去的,站在病床前,听着医生沉重的叹息。

      “很遗憾,没能抢救过来。”

      他的手伸向床单,久久没再动,那张床单很薄,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已经隐约渗出血迹。

      “要不别看了。”他听见计斐压抑的声音,思绪甚至短暂漂移地想:还是第一次听见计斐这么沉闷地说话。

      但下一秒又被那种沉重地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气氛包裹。

      他掀开床单,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如果不是计斐的手在背后撑着,他大概会在同一时间跌倒吧。

      床单下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以及满床刺目的暗红色血迹,大片大片的,像盛放的罂粟花丛,艳丽而罪恶。

      安述的面容并没有变得非常糟糕,至少比他预想的好很多,那张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脸仍旧精致,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安述是坠楼自杀,但伤痕大多在身上,脑后也出了很多血,脸上有细密的擦伤,面容却无比平和,甚至有种诡异的美好。

      好像一切的痛苦悲哀都离他远去。

      警察联系了家属但被拒绝,根据安述遗书内容他们联系了接星星,遗书和遗物都被转交给了接星星,遗体被收进太平间等待转交殡仪馆。

      等待的时间里两个人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温度不低,两人肩并着肩,接星星怀里抱着安述的包,计斐手里拎着便利店随便买的吃的,谁也没心情吃。

      医院里到处是脚步匆匆的行人,许多人表情麻木、眼神悲痛,甚至还有人放声痛哭,谁也无心在意他们这个安静的小角落。
      呆坐了不知道多久,计斐终于忍不住打破死寂:“你要跟我说说吗?”

      痛苦是世界上最难以分享的事物,但这一刻接星星需要说点什么,否则他会被山压死。

      “他、他叫安述。”

      “安……是平安的安,述……叙述的述。”一开始,接星星说的很慢,声音艰涩,后来,声音变得流畅,只是仍然缓缓的。

      “他给自己取了网名,奔跑的桉树。”

      “他说桉树……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植物,在贫瘠的土壤中旺盛生长,抢夺其他植物的养分,拼命地向天空奔跑。”

      “安述……希望他能像桉树一样长大。”但没有,接星星边说边打开了那个旧旧的背包,里面装着还没看过的遗书以及安述的私人物品。

      接星星低头看着里面不多的几样东西,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计斐余光瞥见几个熟悉的药瓶,心里一顿,有了点揣测,但没开口。

      “我们是在群里认识的,他很早就开始吃糖,被家里发现说他有病,送去治病,他逃出来了。”

      “他说那不是治病,里面的人会打人,不让他吃饭,还会用电电人,很可怕。”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又开始打摆子,连自己也没有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计斐面前时他似乎格外脆弱,那些强撑的镇定和迟钝都不见了。

      计斐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熟悉的温度支撑他继续讲述。

      “他不敢再回家,就到处打零工,但是我们吃的糖很贵,一小盒就要好几百,而且……很难买。”

      计斐听他说过,所谓的糖就是激素药,大多都是处方药,未成年人需要家长陪同才能从正规途径买到,所以才会有这种群,有人专门高价代购,赚差价。

      说到这里,接星星有些难以启齿,他下意识看了计斐一眼,眼神里有为难和迟疑。

      计斐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不想说就不说。”

      他认真的表情让接星星下了决心,有很多事情他难以面对,但终归要面对的。

      “打零工赚的太少了,他还想攒钱做手术,”接星星垂着脸,声音里有种芝焚蕙叹的悲恸,“群里就有人说可以帮他——”

      他停住了,说不下去,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温热成了冰凉。

      “他做了什么?”计斐适当地开口问了一句,语气有些异于平常的紧绷。

      “他……他……”接星星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即便是在计斐体温的感染下也依旧冰冷,“有一些人喜欢……这种像女生的男生,他会安排……去陪那些人。”

      计斐明白他难以启齿的原因了,但下一刻,他猛地抬头看向接星星,声音竟也跟着抖:“我们、第一次见——”

      这才是接星星真正不敢开口的理由,他没想到计斐这么敏锐,竟然立刻反应过来。

      他其实很害怕,怕计斐会讨厌他,怕计斐会离开他,也怕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于是又想到那个夜晚,那个困扰他们几个月的吻以及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

      接星星胸中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好像身处一扇大门前,门后或许站着计斐,或许没有,可终究是要推开这扇门才知道结果。

      他伸手了:“对,那天我也去了。”

      计斐瞳孔骤然一紧,手上的力气攥得接星星手指生疼,但他忍下了。

      但只是很短地,计斐就又松了力气:“你逃跑了。”他的语气笃定,没有怀疑。

      接星星点点头:“我害怕了,我还要读书。”

      他做不到安述那么义无反顾,即便生存的环境已经摇摇欲坠,他还是无法舍弃一切,更何况在那之后他遇到了计斐。

      计斐的神态松懈下来,轻声说:“还好。”

      “还好什么?”接星星问。

      “还好你很擅长逃跑。”计斐像是表扬似的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

      接星星想到两人几次糟糕又巧合的相遇,反驳的话没能说出口,一回头就看见计斐的表情。

      像是在盯着什么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宝物不舍得眨眼,眼神专注炙热,鲜红的嘴唇紧抿着,神情紧张。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那些静谧时分反复回访的记忆、梦里不断坠落的漩涡撕扯起他的思绪,终于撕开一个小口,那些满溢的无法承载的心情倾斜而下。

      他终于没拦得住。

      “计斐你、我是不是……喜欢你?”

      医院过道两旁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夹竹桃,白的粉的,墨绿的枝叶,柔嫩的花朵,在幽深的夜里有种灼而不妖的美丽,一阵清风拂过,花朵枝叶摩肩接踵,发出簌簌的轻响,好像花儿们也在说着悄悄话。

      他的眼睛湿润,眼神里闪着破碎的光,对着被他私心认证为太阳的男孩轻声发问,又像是在问自己,情绪放空。

      就这么一个不知道在问谁的问题,却在一瞬间让相对的两人都醒过来,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是计斐先开口:“我是喜欢你。”

      其实在问出问题的时候,接星星都还没有那么明确的感觉,可计斐露出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给出肯定答复的时候,他的心倏地一顿,然后又用力一蹦,好像要把胸腔壁踩出个窟窿似的动静。

      他往前靠了靠,薄荷香飘飘绕绕钻进了他的鼻子,叫人心安,他继续往前靠,最后额头轻轻抵在了计斐肩头。

      “你好香。”他声音轻的像呢喃,计斐的手落在他后脑,轻轻一推,他整个人便靠在了计斐怀里。

      计斐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好听:“想哭就哭,大声哭也可以。”

      那点对抗的力量一下就消散了,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才慢慢起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接星星闭着眼哭得肆意,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往外涌,都蹭在了面前人布料舒适的衣服上,可他不管不顾。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不能哭出声音来,因为躲在衣柜不能被发现,而且经验告诉他,哭声只会让施虐者更加暴烈,而不能拯救他。

      被嘲笑、欺凌就更不能哭,眼泪会让他们有得逞的快感,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所以,他习惯忍耐,不敢哭,就算流泪也是偷偷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可以哭,也可以大声哭。

      计斐是个活在幸福和爱里的人,他的人生有底气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可他却这样温柔又包容。

      大概没有人能够抵抗此刻的计斐。

      迟钝像蜗牛的接星星也不能。

      处理完安述的后事,接星星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年,有许多东西也悄悄改变了。

      床底的鞋盒里积攒的纸条越来越多,计斐打球的时候,接星星会坐在角落背书,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大声喝彩加油,但计斐下场时永远会在无人的角落捡起一瓶拧开瓶盖沁凉的水。

      他们在少人的图书馆里相遇,肩并肩靠坐在高大沉默的书架间看同一本书,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唯有翻书声像彼此的心跳。

      他们在喧闹的食堂里对坐吃饭,很少交谈,只是分享食物,听着凌鸿时絮絮叨叨的声音,用低头的姿势掩饰眼神交汇后的笑意。

      他们在早操时无人的走廊交错,一个背书一个检查,一本正经地问话和一板一眼地回答,守护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们在微风拂动的香樟树下从夏日的炎热走到秋冬的风雪,又迎来春天的花团锦簇,肩并着肩,眼神炙热。

      接星星恍然地想:他好像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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