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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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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失态了。”刚一吼完的计斐比接星星更先反应过来,不等接星星说话,他就拔腿离开了病房,转身对上护士吧台上的新保温杯。
手都伸出去了,又停住,漆黑的铜仁里闪着意味不明。
“麻烦帮我把这个杯子带给12床病人,谢谢了。”刚交代完,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
计斐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凌鸿时”三个大字,他眉头不由压的更紧。
刚按下接通键,凌鸿时那大喇喇的嗓门就迫不及待地蹦跶出来:“你昨儿夜里发的消息几个意思啊?计大医生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民生疾苦来了,连下面派出所的案子都管?”
几步走到了走廊尽头,计斐推开楼道门,光线骤然变暗,他的声音也在悬空的楼梯间变得更冷:“因为我要起诉他故意伤害罪。”
“故意伤害?!”凌鸿时吊儿郎当的语气突变,整个人像是从歪躺换成了端坐,多了几分震惊,“那人打你了?谁先动的手?严重不?”
“我把那怂货揍进医院了——”“他是……我男朋友。”
这么两句话像调了循环播放模式似地在计斐耳边来回倒腾,只可惜手边没有另一个保温杯,他握了握拳,发觉打从昨晚见到接星星到现在,他一直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压低了嗓音,好让下面的话听起来沉稳冷静一些:“他家暴接星星,我来请律师,起诉他,我要他坐牢。”
这句话里重点太多,以至于凌鸿时一个正儿八经的二级警司也愣了愣,才分析道:“既然你还能这么平和地讲述事情发展,我估摸着受害者顶多是个轻伤,更有可能还够不上,那我劝你不如多要点赔偿算了,坐牢估计够呛……”
听到不是计斐被患者医闹打伤,凌鸿时放下心来,边说便端起一旁的牛奶喝了口,他还没上班,早上一看手机就瞧见计斐大半夜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帮忙关注嫌疑人叫李小康的什么案子,早饭都没吃就急吼吼地打电话。
“不过——”咽下牛奶的瞬间,计斐刚刚的声音从脑子里闪过,没出口的话和牛奶一块儿把他呛住了,“咳、咳,计斐,你刚刚、刚刚说谁?”
“接星星,我在医院碰到他了。”
“靠!你别他、妈跟我说又来?你傻、B一回还不够?计斐你是不是学医把脑子学坏了!”凌鸿时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叫唤道。
“别嚷嚷。”计斐就比他淡定的多,声音里一派淡然自若,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个巧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放屁!你这话自己信吗?骗鬼呢?”他说的轻松,可作为发小的凌鸿时却再了解他不过,“你成天忙的恨不得住医院里,现在不仅找我问情况,还要替人请律师打官司,还说什么巧合、大不了?”
“凌子——”
“闭嘴吧你!一喝醉就跑马路牙子上抱着棵梧桐树哭、捧着盆破草喊星星星星、清醒的时候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往死里学习差点给自己学进医院,这些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他妈记吃不记打,不长记性啊!”
计斐一开口就被凌鸿时连珠炮似的质问给打断了,却只反驳了句:“不是破草,是满天星,而且……我和他早就结束了。”
我信你个鬼!凌鸿时心里这么吐槽,嘴上却没这么说:“你爹我不劝你,我就是警告你,别他、妈上赶着当傻、B,不值当!”
“知道了。”计斐答应着,挂电话前还是嘱咐,“那案子你帮我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通知我。”
对面传来没好气的声音:“欠你的!回头记得请你爹吃大餐!”
凌鸿时是真气不过,上学那会儿计斐对接星星多好啊,真是掏心窝子的好,结果呢,人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连句话都没留。
高考完那个暑假,本该是吃好喝好玩乐潇洒的时光,计斐却生生折腾了两个月,他满天满地地找人,找累了就没完没了地喝酒,喝醉了抱着树哭,对着草哭,回到家跪在他爸妈面前求他们帮他找人,等酒醒了又顶着惨白宿醉的一张脸,满大街地发传单。
最终生生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踏进病房的那一刻,凌鸿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认识计斐十几年,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没想到一朝跌落云端,一米八几的大个瘦的只剩一百一,双眼深深凹陷,眼下的乌青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曾经当宝贝呵护的完美发型应该很久没有修剪了,胡乱地生长成一团乱麻。
倒映在窗玻璃上的眼睛空洞到像是失去了光明。
计斐对凌鸿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他拿了我妈妈的钱。”
第二句是:“他不要我了。”
凌鸿时登时红了一双眼睛,低吼道:“去他、妈、的接星星!操!”
可计斐回过头来的瞬间,他就哑火了,在他震惊而愤怒的目光里,大滴的泪珠就那么静静地涌出计斐深陷的眼窝,一颗接着一颗,无声地宣泄着什么。
他听见计斐绝望的声音:“他要钱我也会给他的,我会好好读书,将来挣很多钱给他,让他不再受苦,我们说好了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要我?”
“计斐......”凌鸿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被计斐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悲伤给震住了,在那样的眼神里,一切的言语都显得无力,无力透顶了。
他最后只好说:“忘了他吧。”
那天计斐哭得很惨,哭了很久很久,再后来他恢复出院,如父母愿进了国内顶尖大学,依然像高中那样是校园里万众瞩目的人物,学习好,性格好,长相帅气,家境优越。
可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凌鸿时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计斐再没提到过接星星,好像这个名字成了他的一块伤疤,永远不能愈合,也永远不能被揭开。
那两个月再来一回,计斐会活不下去的。
短暂的情绪失控后计斐转身就走,接星星被迫惴惴不安地等着,腿伤让他没法第一时间追出去,而从来懦弱的脾性使得他连句高声的呼喊都难以实现。
看着桌面上一点点冷下去的早饭,他的喉咙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觉得噎得慌,再没心思动筷了。
他呆坐着,望着虚掩的病房门发呆,思绪游离道:计斐刚刚明明已经克制不住眼睛里的怒火了,竟然还忍住了没有摔门。
等接星星无声地在心里叹到第三次气时,病房门终于被再次推开,他在同一时间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小心翼翼地抬眼,里面装着些瑟缩,一些期待,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可走进来的是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小护士。
“计医生让我把这个杯子给你拿进来,水已经晾好了,可以直接喝。”
接星星的脊背微微一垮,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牵扯到身上被固定好的断骨,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护士忙关切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帮你喊医生?”
接星星缓慢地摇头,昨晚摔下楼的时候碰到了头,动作一大就有点晕:“没事,谢谢你。”
“对了,你账上欠费了,早上发不出药,小计医生知道了,就先替你缴了……”小护士说的吞吞吐吐,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在外面酝酿挺久的话,“小计医生人挺好的,你们不要吵架。”
被这话当头一砸,接星星脸上顿时烫起来:“我没有……”没有到一半又想起小护士的前半句话,眼睛里浮起惶恐,“他为什么要替我缴费,我、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就停住了,想起自己身上钱包、手机都没了的现实,显然他现在没法自己付钱,显然计斐也清楚这个事实。
小护士像是没看出他表情里的纠结,宽慰般地笑了笑:“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记得喝水呀!”
接星星沉重地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等计斐重新回到病房时,推门见到的就是一个以别扭姿势半倚靠着床背发愣的接星星。
接星星长得很显小,他们都是奔三的年纪了,偏偏接星星像是停在了十年前,巴掌大小的脸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占去大半,头发很黑很软,睡醒后有点乱糟糟,此时低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以前学校门口被遗弃的流浪小狗,小小的一团。
计斐用力呼吸了一口空气,才抬脚走进去。
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足够惊醒不安的人,接星星一抬头,计斐正站在他的床头,脸色恢复如常,好像刚才那个愤怒质问的人不是他。
“怎么不吃?”
“钱……我会还给你的。”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说完后表情各异。
“我、我吃饱了。”接星星看着面前从计斐出去之后就没动一下的早饭,强装镇定地回答。
计斐没说什么,将那些没吃完的东西收拾进垃圾桶,边收边说:“我联系了护工帮你挪床。”
接星星又瞪大了眼睛,刚刚计斐那么生气,他还以为计斐不会再来了,可他不但来了,还心平气和地说找了人帮他挪床,他越来越看不懂计斐了。
明明以前是个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
没听到回答的计斐背对着接星星,继续说:“至于钱,不用急着还,毕竟我们还是老同学。”
接星星的眼睛不是CT机,看不见他脸上自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