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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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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同学三个字还是刺耳到连接星星这么迟钝的人都感到心口一痛,好半天也没缓过来。
计斐大概是唯一一个把他当同学的人吧。
在遇见计斐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接星星当过大半年的普通高中生,就是那种穿着宽大校服,留着平平无奇发型,站在人群里仔细找也找不出来的那种学生,成绩中流,长相普通,性格内向,没有大毛病也没有小亮点,老师同学眼里的透明人,一句普通孩子就足以概括。
可惜他连最基本的普通也没能维持下去。
某天午休过后,接星星跟往常一样慢吞吞地走进教室,班里很吵,有人在打闹,有人在闲聊,也有人在翻书,一切都很平常。
只除了班里最调皮的那个男孩子正站在他的座位旁,手里捧着一本蓝色日记本,看得津津有味。
接星星不好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大概就是好端端走在路上,一场海啸没有任何预兆地淹没了他以及身边的一切事物,那种无声的寂静的窒息感将他包围,连血管里不停流动的血液好像都停滞了。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男孩抬眼对上了他几乎呆滞的目光,然后露出一个带着不屑、讥讽以及看好戏的笑容,他高高举起手里的日记本,大声宣布:“有人知道吗?接星星喜欢男的!哈哈哈哈,他在日记里画了个男生说喜欢!”
刚刚还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教室像被摁下暂停键般,忽地鸦雀无声,无数道视线在他们两人间来回。
接星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明明没人在说话,耳边却响起许多声音。
“我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不男不女,丢人现眼!”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我还要不要脸!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还不如生个女儿!”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离婚!我看到他就恶心!”
“带着他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好吵,好吵,好吵啊!接星星晕了过去,等再回到学校,一切都完了,他成了从没想过的焦点,每个人都露出嫌恶的目光,在他身后用他可以听见的声音窃窃私语。
“同性恋”、“变态”、“神经病”、“恶心”,每一句他都听到了,每一句他都没有回应,接星星连一个透明人都做不成了,他成了人人喊打阴沟里的老鼠。
接星星变得更加沉默,无论是讥笑还是辱骂,他都只是麻木地听着,把头埋得更低。
蔚蓝的天空从灰色变成了黑色。
“接星星!接星星!这里!”中午的学校食堂是最忙碌的,F高一向提倡节约时间,非必要不让在校外就餐,于是学生们通常会三五成群,互相占位,否则等排队打完餐再找位置就难了。
没人帮忙占位置的接星星端着餐盘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四处张望,却听见有人在高喊自己的名字,脸上有一瞬的慌张,而后目光就锁定了声源。
计斐用力挥舞着手臂,见他看过来还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接星星注意到他身边还坐着两个男生,一个满脸好奇,另一个埋头吃饭,不由地脚步一顿,有些迟疑。
但计斐显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像是不明白接星星的犹豫,再次呼唤道:“过来呀!这里有位置!”
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他这么喊,不少人纷纷看了过来,接星星咬了咬下嘴唇,还是走过去,坐在了计斐身边。
“你吃的好少!”接星星盘子里只有两个素菜和一份米饭,计斐挑眉,夹起凌鸿时还没来得及吃的鸡腿丢过去,“这可是我最爱吃的炸鸡腿,你尝尝!好吃的!”
凌鸿时不干了,拿盘子去撞计斐的:“你有病啊!拿我鸡腿给别人,我排半天队!”
计斐不为所动:“那我这个不是咬过了嘛,不行你吃我的好了。”
“谁要吃你的剩菜!”凌鸿时嫌弃地皱起鼻子,眼神瞟向身边的男生。
向群头也不抬地用胳膊圈住餐盘,并狠狠啃了一口鸡腿,用行动回应。
“靠!你们都欺负我!”
而接星星只是盯着盘子里还冒热气的炸鸡腿,眼睛里慢慢有些酸涩的感觉,鸡腿炸得金灿灿的,很香,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本能让他开不了这个口,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给予他单纯的好意了。
“吃呀!”计斐浑然不知他复杂的心情,只是冲他笑。
“某些人啊,有了新同桌,连兄弟也不要了——”凌鸿时摆出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使劲撇嘴,用胳膊肘推向群。
向群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瞅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扒饭:“你是不是不饿,不饿我帮你吃!”
接星星怀疑他根本没看清自己的脸,但那种平淡的目光又给了他一种十分安全的错觉。
计斐的朋友们似乎完全不清楚关于自己的那些流言,而计斐本人,正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以及梨涡——好像根本不在意那句“你喜欢男生?”
一颗上下悬浮的心蹭着胸壁,缓慢而悄声地落了地。
他咬下一块酥脆香甜的鸡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谁都知道食堂的炸鸡腿最好吃,可因为那件事,他根本不敢在高峰期去那里排队。
接星星在心里默念:计斐是个大好人。
少年心事在这样香喷喷的氛围里扎下了稚嫩的芽。
医院护工的手脚麻利,加上接星星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没别的东西,所以没花什么功夫,他就顺利从急诊转到了骨科病房,虽然房间设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这间病房里也依旧只住了他一个人。
但一想到这里是计斐工作的科室,接星星还是很难保持应有的从容。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用力蹦跳,计斐的同事会不会觉得奇怪?他们会不会怀疑自己和计斐的关系?他们不会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接星星简直觉得身下整洁的床单一下长出千根刺来,扎得他坐立难安,无比后悔没能一口回绝计斐的好意,当然,一口回绝是有点难。
但是……早知道就不答应了,大不了被骂一顿。
“在想什么?”计斐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大概是因为高楼层的阳光格外明朗,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
接星星没说话,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治疗盘。
“我来检查一下伤口,顺便换个药。”
他抬腿进来,接星星发觉他比高中时候更高了,两条腿像电视上的模特,修长笔直,两三步就到了近前。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裤子。
计斐将治疗盘放在床头柜上,曲起一条腿,弓着腰,缓慢地掀开他小腿上的纱布查看。
“你昨天……没回家吗?”接星星小声询问。
“昨天夜班。”计斐夹起一块棉球轻轻消毒已经被清洗干净缝合的伤口,仔细严谨的态度好像那不是一道单纯的开放性伤口,而是什么值得写篇论文来研究的疑难杂症,半晌他将棉球丢进弯盘,眉头拧紧,以一种沉重的口吻道,“这里会留疤。”
从接星星的视角去看,只能看见他挺拔的眉骨以及中间打了个死结,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摸了摸。
那是个试图抚平皱纹的动作。
明明只有一小块皮肤接触,两个人的身体却同时一颤,计斐稍微一抬眼皮,就能完整地看见接星星的眼睛。
“对不……”
“不许说。”自下而上的角度,被眉弓稍稍遮盖的瞳孔里掺杂些许不悦,计斐就着这个眼神重复,“不许说对不起。”
他不喜欢,甚至是憎恶接星星总是下意识包揽一切过错的行为,无论谁对谁错,无论是被伤害还是被歧视,他像一只被驯服过的牢笼小动物,刻板行为地重复着“对不起”。
“不说了。”接星星小心地咽下那个未说出口的字,十年不见,计斐变了很多,可他还是能听得出计斐语调里的情绪,“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计斐低头将新的纱布覆盖在那道放在接星星白皙皮肤上显得狰狞极了的伤口上,想了想又说,“不是对你生气。”
那是对谁生气?接星星没敢真的问出口,他本来就是心里有十句话只会说一句的人,更何况是面对计斐,他只敢说三个字:“那就好。”
简直干巴的噎人。
计斐处理好伤口后站直了做出转身的姿态,接星星这才有点慌乱,伸手扯了扯。
这点轻微的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计斐回了头,先是扫了眼捏住自己白大褂一角的两根细瘦手指,而后略过被子,停在接星星仰起的脸上。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计斐不吱声,连眉梢都没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接星星看不出他的想法,磕磕巴巴继续问:“能不能早一点?”
“有急事?”计斐平静的面部表情起了一点涟漪,但不多。
接星星从小就比同龄人瘦弱,甚至连男性的基本特征——喉结也长得不明显,但此刻计斐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那两瓣淡粉的唇瓣翕动。
“我……没有太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