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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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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斐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他外向开朗但不像凌鸿时那样顽劣,他思维敏捷不像向群那么固执死板。
可凌鸿时一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可以比这两人还要冲动。
几乎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也不打算给,计斐一道风似地掠过凌鸿时身边,把他带了个踉跄。
凌鸿时和向群隔空对视:“靠!”
两人一秒钟也没犹豫地跟上了计斐。
计斐冲到几人跟前的时候,中间那人双手插兜,一只脚踩在接星星单薄如纸的背上,用力碾磨,生生把那微不可闻的呜咽声踩得断断续续。
一把火从计斐胸腔烧到天灵盖,连眼睛都烫红了,他前冲的姿势没有停顿,甚至还借了点力,一脚踹在了那人后背心上。
得益于从小培养的跆拳道兴趣班和长大后的散打训练,他这一脚至少用了七成力道,把人踹得一个前扑,以相当难看的姿势摔在了接星星身旁的空地上。
“我、草!”随着对方的怒骂声起,凌鸿时和向群也不甘示弱地加入了战场,几个人你来我往地打成一团,毫不意外地挂了彩。
三对四,但计斐三人身高手长,向群更是仗着直逼一米九的身高快两百斤的体重加上一身校服遮不住的肌肉以一抵二,完美地化解了人数上的劣势。
打是打赢了,计斐他们也占理,但还是免不了被年级主任教育又被扭送医务室的下场。
七八个人都是皮外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挤在不大的医务室里等着上药和检查,不说话但彼此间的眼神犹如利箭,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扎几个眼。
唯二没加入眼神战的是因为疼痛蜷缩在治疗床上不断颤抖的接星星和皱着眉满脸不悦和担忧的计斐。
“你怎么样?哪里疼?”计斐看着接星星疼得满头汗的脸,心里好像有一万根针,密密麻麻不透风的疼,忍不住站起身说,“要不我还是陪你去医院吧!”
“别!”接星星一把拽住他的手,手心里是已经冷了的汗,他艰难地睁眼,眸光朦朦胧胧地看向计斐,摇了摇头,“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那目光里满是恳切,计斐心里那股压不下去的烦躁霎时卷土重来,他握着接星星冰凉的手重新坐回椅子,用力扯了扯床边的蓝色帘子:“这么热的天,你穿着外套身上怎么还这么冷?”
凌鸿时和向群一左一右地站在他们背后,虎视眈眈地瞪着对面四个人。
医务室老师很快穿着白大褂过来,在计斐的示意率先查看唯一一个躺着的伤患:“同学把外套脱下给我看看。”
接星星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视线朝计斐和他身后扫了扫,最后抽回手开始解扣子。
另一只手大概是刚刚被打的时候受了伤,一动就疼,他只好咬着嘴唇忍痛单手解,计斐看不下去,上前帮他解,很快外套被解开,里面是夏季校服的白色短袖,这会已经快被接星星身上的冷汗浸湿了。
计斐半扶着接星星的上半身帮他脱袖子,完全没注意手里这具瘦削到隔着布料都能看见那嶙峋肋骨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燥热的大上午打过一架又挂彩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对话的欲望,显得医务室里格外安静,一时间只剩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动静。
突然地,一道刺耳的窗帘滚轮滚过滑轨的声音划破了这份宁静,连向群都下意识回头去看,不过那道天蓝色的帘子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除了脸色铁青的计斐和面露震惊的老师。
计斐终于得到了一个接星星不肯告诉他的答案,这具身体不但瘦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白皙的皮肤上还纵横交错地布满伤痕,一道一道,新伤叠旧伤,露出来的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难怪只是稍稍碰到他身上他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难怪无论天气多炎热,他都要裹着厚厚的外套,连扣子都不肯解开。
在此之前计斐对接星星的印象就是一个因为喜欢男生被霸凌又胆小怯懦的同桌,走路都要靠着墙,生怕踩着一只蚂蚁,而现在,这些密密麻麻的伤痕像是张着无数的嘴巴,齐齐嘲笑着他的肤浅。
比震惊和不解先到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酸涩,计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比接星星抖得还要厉害。
思绪缓缓脱离回忆,计斐终于点开一份病历页面准备浏览,突然听见王锐语气犹疑地说道:“可是我听说,他身上的伤不像是十年前的旧伤,倒像是这些年一直在受伤,还有好几处陈旧性骨折呢——”
视线倏地模糊了,他看不清白到反光的电脑屏幕上到底写了什么,也听不清王锐在说什么。
“呲——”因为太过突兀的动作,椅轮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计斐腾地站起身,一下吸引了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
回忆和眼前仿佛在重叠,那个医务室的上午,他回答了什么?
“没事,我脚滑了一下。”
而现在,他比那时要镇定:“没事,我有点低血糖,去值班室吃点东西。”
“去吧去吧。”王锐恍然大悟地挥挥手,催他快去。
计斐平静地转身,一直到走进无人的值班室,才像终于泄气的气球,把身体靠在了门板上。
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见心底某种执念化成实质后破碎的声音,他以为自己积攒了十年的怨气、愤懑和不甘足够坚固,坚固到他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但不够,远远不够,再坚固的高墙在一句“他过得不好”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接受自己喜欢的人不够完美,也接受对方的喜欢或许比他的要多要少,也不是不能接受就算喜欢仍旧有分开的可能。
可怎么会是这样呢?拿了钱义无反顾也要离开他的人,怎么能过得不好呢?
一直到接星星挂完水,计斐的身影都没再出现过,倒是昨天给他做笔录的警察来了一趟,把他丢失的钱包和手机送了过来,顺便补充询问了几个问题。
手机被摔出了几道不大不小的裂痕,万幸还能正常开机使用,接星星立马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对面传来懒洋洋的男人声音,“接星星,你旷工啊?”
“不是的,我昨天出了一点意外,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得住几天医院。”接星星抓着手机急急地解释,“我手机摔了,刚拿到,对不起——”
“摔了?怎么回事,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让小亚过去照顾你?”听到理由后,男人声音变得正经许多,连问了几个问题。
“没事的,芮医生,不是太严重……就是……”接星星越说越轻,语气迟疑起来。
“别支支吾吾的,直说。”芮云一旦认真起来,声音就变得清冷利落,凭空添了几分气势。
接星星光听声音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闪过芮医生那双藏在镜片后面好像能看透他的眼睛,怕人的老毛病立刻发作,抖了抖才继续说:“芮医生,我能不能……预支两个月薪水?”
芮云用他那能冻死人又无比勾人的嗓音轻哼一声:“两个月工资够吗?”
“够、够了。”接星星忙不迭地回答,犹豫一下又说,“但是我胳膊骨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上班……”
“拿我当慈善家了?”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接星星知道那是芮云在转笔的声音,芮云有一双纤细漂亮的手,跟计斐的不太一样。
怎么又想到计斐了?接星星摇摇头,试图把计斐甩出脑袋:“没有,我就是……”
不等他说话,芮云又发话:“别预支了,这钱我私人借你,不急着还。”
芮云是宠物医生,接星星在他规模不算大的宠物医院里上班,主要是给猫猫狗狗们洗澡吹毛剪指甲。
芮云的话听起来相当熟悉,两小时前他好像刚听过一遍,从计斐嘴里,打从一见到计斐开始,这两个字好像就住进他脑子里了,根本甩不开。
接星星放弃抵抗,低声说:“借就算了,我还是先请假好了。”
“算了?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别人借钱?”芮云不愧长了张精明的脸,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
“遇到了……以前的同学。”接星星说了实话,他向来不会说话,真话假话都不会,所以当年才不留片语地逃跑了,早知道计斐会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就算是被骂被打也应该说清楚的。
光听他这欲言又止的表达,芮云就能猜到事情不像接星星说的这么简单,这个所谓的同学也肯定不止是个同学,但他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打算也不会刻意打听员工的私事。
“你自己能搞定就行,要是遇到搞不定就联系我,多了不敢说,肯定不能饿着你。”
接星星感激道:“谢谢芮医生!”
“叫哥。”芮云不满地啧了一声。
“谢谢哥!”接星星连忙改口,芮云才满意地回了个“小事”。
对于芮云来说几千块钱确实是小事,对于接星星来说就是大事了,挂断电话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一直在努力工作,但是他根本没有存款可以允许他休息的,可听到芮云说要借钱给他,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如果非要借钱的话,他宁可借计斐的。
即使时间飞一样地过去了那么久,他心里最相信的还是那个一次次救他出泥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