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死与生 ...
-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已经被它带回了家。望着站在我床边的机器人，我意识到之前在漫展发生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我几乎不敢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但是我脑海却一遍一遍闪过难堪的画面。
真是矛盾啊。
“我饿了。”
它低头看了我一眼，高兴地去厨房做饭了。
支开它后，我打开手机上网，看到一段段我的视频。
视频里的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一边尖叫还一边掐自己，过一会儿又蹲下来蜷缩成一团。
有人扒出我曾经在医院的就诊记录，一个精神病患者。
有人扒出我的住址，我的电话等个人信息。
有人将我丑恶的面容截下来做成了表情包。
来自全国各地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成情比金坚的兄弟姐妹，毫不顾忌地用最恶毒的话语来咒骂我。
我想起来我白天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事儿了，我忘记的那件事。
我忘记吃药了。
是啊，我是个神经病，一个不吃药就要发疯的疯子，一个依靠药物勉强维持冷静的疯子。
我知道自己的情绪像钟摆，忽而高涨，忽而坠落，可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该死，我该恨，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决定去死。
我的目光移到了餐桌上，那里还放着一把水果刀。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想的，但是至少在么多年以来，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被关在医院的那一年，我幻想了至少上百种自我了结的办法。
算了，刀太痛了。
我轻车熟路地拉开床头柜，拿出熟悉的药瓶，起身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扑通扑通把半瓶药全都倒在盖子上。
那一瞬间，心里隐隐冒出一个期待——
我将会没有痛苦地死去。
我记得小时候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每一个打算自杀的青年人都会死前问问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
是啊，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人期望我活着吗？
我是死是活有人在乎吗？
梁舒已经死了。
钟氏父子并不在乎我。
至于那群网友呢,估计巴不得我死。
我钟谈浩浩荡荡活了二十年，死后怕是无人伤心、无人在意。
人生啊，不过如此。
可惜我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中道崩殂了，可悲可叹。
有人将我从我的思考中拉了出来，有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不放。
不，确切来说不是人，是一个机器人。
它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的时候，平时会让我产生一种被深爱的错觉，但此时此刻我却只觉得厌恶。
我在厌恶它吗？不，我在厌恶我自己。
我甚至怀疑起来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幻想，我臆想出来的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我正举起瓶盖子要把药往嘴里刀的时候，那个可恶的机器人正挡在我的面前，用力攥着我的小臂。我的力量在它面前如同蚂蚁撼树，动弹不得。药盖也被它抢夺过去，一粒粒白色的药丸在忙乱中洒落满地。
可恶！
它不是去厨房做饭了吗？
它拦着我干什么？我死后它不久解脱了吗？
它凭什么不让我死？
无名火从我的心头升起，熊熊燃烧着。
“活着要被骂，难道我连选择去死的权利都没有吗？到底我做什么才能够让人满意？”
“你放开我！”
它不得不听从我的命令退让开来。我怒喝完，又弯腰去捡地上那一粒又一粒的药丸。可是就连这个小小的举动都要被它阻止。
我躲过它伸过来的手臂，瘫坐在了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很久没哭过了。小时候我也曾因钟伯同的训斥而哇哇大哭，结果迎来了钟伯同更加剧烈的训斥：“哭什么哭！懦夫！你的眼泪是尿变的吗？”
可是我今天又哭了，没办法，眼泪它自己偏偏要从我的眼眶里溃堤般涌出。
我确实是个懦夫。
它的眼神里盛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就那么呆呆地望着我。
僵持中最后还是我忍不住了。
我哭着笑着，笑着哭着，擦干净眼泪，站起身来拿起桌上水果刀递给面前的机器人。
我想起来了，机器人永远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
我是它的最高准则。
既然它这么不想我死，那就让它亲手杀了我吧。
这样，我也自由了，它也自由了。
我最后以一种高高在上、不容置啄的命令语气开口：“拿这把刀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机器人。
它果然听话了。
它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却很快黯淡下去。
水果刀被它接过，随着他一步一步的靠近，离我越来越近。
它的动作微微迟疑了一下，保持着这个举刀的姿势，双目紧闭，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极度的痛苦与挣扎。
我盯着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刀刃，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微笑：“不用等了，就现在，把这把刀伸入我的胸口。很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此以后，我们都自由了。”
忽然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高速运转的声音。紧接着它突然睁开眼，墨蓝色的眼睛里飞速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它的手颤抖起来，水果刀晃动起来。我以为它会退后，但下一秒，水果刀却被“哐当”一声扔到了地上。
冰冷的声音从它的嘴唇里一字一顿发出。
“滴滴——自毁程序已开启，倒计时：10、9、8……”
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自毁装置？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情况？
“你在干什么！”我冲过去想要抓住退缩的机器人，可是它却已经开始冒烟，不知从哪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停下！”“停下！”我喊道。
可是警报声无动于衷：
“3、2、1……”随着一声闷响，它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四肢无力地摊开，像一堆废弃的零件。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我伸手扶起他，只觉得仿生皮肤烫得我手心发疼，可我顾不上这些。
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我低头，看到他的头部还在运转，他那双美丽的墨蓝色眼睛映照着我慌乱的面庞。
他似乎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臂，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他的触感冰冷而僵硬，可那动作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谈谈……不要哭了……”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我……爱您。”
它这个，这个傻子！
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机器人！
它懂什么是爱？它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干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口中发出一段轻轻的旋律，像鸟儿清脆的歌声：“啾——唧呀，唧呀——”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只熟悉的鸟儿正在我的眼前蹦蹦跳跳，为我衔来一朵春日三月的桃花。珍珍，那是我童年唯一的最好的玩伴，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可这声音只维持片刻，就戛然而止。他彻底停止了运转，手臂无力地垂下。
我紧紧抱住它，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来，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我摸了摸我的脸，这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明白，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从未想过要他为我而死，可他却偏偏要为我而死。
机器人也会爱人吗？
我不知道。
可是我的机器人是爱我的，我想。
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活下去，为了它，也为了自己。我要把它修好，让它重新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修好它需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知道，这是我欠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