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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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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裹挟着滚烫的风掠过九城高中的玻璃幕墙,林肖缓缓垂下眼眸,看着纸上的公式在眼前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墨渍,身旁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走向食堂亦或者是校外。教室后排传来的窸窸窣窣议论声,似无数细小的银针扎进耳膜,他下意识地攥紧钢笔,指节泛出青白。
“哥。”
他慢慢抬头,白予安趴在窗口,笑容烂漫“去打球啊。”
林肖沉默片刻后站起身对着他扬扬下巴“走。”
丝碎的阳光落在如骄阳的少年身上,白予转身看着他“哥,虽然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但是你也不能把你自己绷那么紧啊。”
林肖眉梢微微一挑,等着他把话说完。
“……就跟皮筋儿一样,绷太紧会断的。”白予安边说边做动作,有些不满地看着林肖。
“你哥我不会断的,倒是你,天天打球都晒黑了。”他笑着揉揉白予安的头“小白变成小黑了。”
“哥!”后者瞪了他一眼 “我哪里黑了?”
“嗯,不黑。”
第一场林肖没上,他靠着树看着白予安‘炫技’。随着哨声响起,白予安以一个完美的三分结束第一次,他喘着气跑向树下的林肖“哥,我刚才帅不帅?”
林肖笑笑“帅,你最帅,跟孔雀开屏差不多。”
白予安也笑着,用肩膀撞了撞他“这叫潇洒。”
“稀奇啊,林大学霸竟然不刷题来打球了?”樊毅向林肖扔了瓶矿泉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刚好下场你替我上。”
林肖把接住的水塞到白予安手里,脱下外套让樊毅拿着“行。”
哨声再次响起,球场上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周围的呐喊声一同点缀在炙热的夏季,白予安和林肖的配合简直像心连着心一般,分数直接甩对面一大截。
突然,在林肖转身时被对面的一个学弟撞了一个踉跄,直直撞向坚硬的棱角处,左肩传来的钝痛让他的喉间泛起淡淡的铁锈味。白予安几乎是瞬间冲过来,球鞋在地面擦出刺啦声响,他攥住林肖的手腕要查看伤势,却在看见对方眉骨渗出的冷汗时突然噤声——这是从小到大,他极少在林肖脸上见到的表情。
“学长!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撞人的学弟慌忙扔下篮球,橡胶底在地面拖出两道歪斜的痕迹。少年的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睫毛上还沾着汗珠,此刻却像被暴雨淋湿的雏鸟般蜷着肩膀,手指不停地绞着球衣下摆。
樊毅叼着的矿泉水瓶“当啷”落地,三步并作两步挤过来:“没事吧?这篮板支架的角也太锐了……”他话未说完,白予安已经猛地转身,愤怒的情绪根本抑制不住“你怎么回事?防守有这么防的吗?”
“小安。”林肖用未受伤的右手按住白予安的后颈,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他不是故意的。”随即抬眼看向呆立的学弟,后者的紧张不安完完全全暴露在表面上。林肖试着活动肩膀,虽然疼得抽气,却仍扯出个笑:“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学长,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撞你,我刚才想断球,结果没站稳……”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短裤口袋里摸索,掏出包得方方正正的湿巾——大概是准备打完球擦汗用的,此刻递过来时边角都被攥皱了,“您、您先擦擦汗吧,我、我去叫校医。”
看着少年转身时差点绊倒自己的狼狈模样,林肖叹口气放松下来,肌肉的放松让痛感欲裂,疼得他倒吸冷气。
白予安把他拉到树下的阴凉地,语气有些埋怨:“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他伸手轻轻拨开林肖的白T领口,左肩胛骨上方已经泛起青紫色,边缘擦破了皮,血丝渗进肌理纹路里。
“先带他去医务室吧。”樊毅拾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冲场外吹了声口哨,“老平!去买瓶冰水来!肖子碰着了!”树荫下立刻窜出个男生往小卖部跑。
医务室弥漫着的气味刺激着神经,校医用棉签蘸着酒精消毒时,白予安在旁边半步不离地盯着,每擦一下就替林肖抽口气。周俞攥着从食堂要来的冰袋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直到校医说“需要冰敷”时,才像被按了开关般冲上前。
“学长,您、您敷敷吧。”他手微微颤抖,无措与内疚充斥着内心。
“谢谢。”林肖接过冰袋,贴到肩上“没什么事,你干你的事儿去吧。”他抬眼看向少年,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俞内心松了口气“那学长,我明天给你买点东西吧,要吃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林肖。
“明天带瓶脉动来就行,我哥不爱喝甜的。”白予安撇了他一眼“下次再没站稳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还是对周俞有些不满,但内心的火倒是没地方发。
从医务室出来时,暮色已经漫过教学楼顶,白予安坚持要帮他背书包,帆布带勒在他手臂上,慢慢晃悠着。路过球场时,晚风卷起一片落叶,恰好落在林肖脚边。他弯腰去捡,却因肩膀的刺痛而踉跄,白予安伸手搀住他,声音忽然放软:“哥,明天别去上课了吧?在家歇一天。”
林肖摇头:“下周要模考,不能缺课。
“模考不差这一天……”白予安的声音低下去,踢开脚边的石子,“要是温阿姨看见你受伤……”
这句话像突然被掐断的琴弦,在两人之间留下绵长的空白。林肖望着远处被晚霞染成紫色的云,耳边响起无数次的话语。
在温宁还没有跟林向风离婚的时候,温宁也没抓他抓的这么紧,每天的情绪压地林肖有些喘不上气。
两人在家门口告别后,林肖用钥匙打开门,家里的玄关亮着暖黄色的灯,拖鞋整齐摆放在鞋柜第三层,林肖脱外套时格外小心,却还是被温宁从厨房探出头来的目光逮个正着。
“怎么回事?”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静又夹着一丝丝不耐,手上的水珠慢慢滑落砸在地板上,“又打球去了?”温宁的围裙还滴着西兰花的汤汁,地板上砸出星芒状的水痕慢慢连接在一起,像是一小片长好的疤痕。她没有再说话,转身回了厨房,林肖把东西放到卧室,出来洗手吃饭。
桌上的菜总是寥寥几样,他一眼就看到了一盘清炒芹菜,喉间突然泛起淡淡的铁锈味,难以分清是肩伤还是胃液上涌。
温宁端出一杯咖啡“今晚把那份数学压轴题写完。”在玻璃杯与台面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被按在水底的秒表,朦朦胧胧的。
“下周模考要么第一要么第二。”她给林肖夹了一筷子芹菜“轻伤不下火线。”
林肖盯着碗里的葱绿,早已吃腻到作呕的味道扩散至整个口腔,在触及食道时引发一阵钝痛。温宁的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亮起班主任的消息,她抬眼时,额前的碎发遮住她的双眸。
“老师说你最近上课总出神。”
餐具碰撞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回荡,良久,林肖站起身“我吃饱了。”
——他分明没怎么动筷。
温宁倒也没开口,看着林肖走进卧室。
明亮的房间里,林肖的影子钉在厚厚的题卷上,导数题的曲线在视网膜上扭曲成锁链。他摸出抽屉最深处的药瓶,倒出几颗干咽下。
不经意间撇过书页间早已泛黄的干花,那是白予安夹的。
“又在发愣?”温宁没声地出现在背后,林肖闻到她身上的咖啡味,想起凌晨两点曾听见她在厨房打碎杯子,瓷器碎裂声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抽泣,持续了四分十七秒。
“把这写完再睡。”离开前,又将林肖歪掉的笔筒摆正,底座与桌面碰撞出清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飞蛾。飞蛾撞在玻璃上,留下半片残破的翅膀,像是在死水里苦苦挣扎的他。
凌晨三点,林肖已经失眠睡不着了,他起身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热水冲刷着左肩的纱布,淡粉色的水流进地漏,形成细小的漩涡。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手里摩挲着药瓶,他想起上周心理咨询师说的“需要家庭支持”,而温宁当时正在给班主任发消息,内容是“林肖最近做题速度下降”。
瓶盖被就扭开的瞬间,他就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那个明朗的林肖已经葬送在那一张离婚协议书上。
他打开手机,想给林向风发消息,删删减减,最终还是熄灭手机。
窗外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洒在林肖的脸上。他握着药瓶站走到桌前,手指微微发颤。
突然,一阵轻柔的手机震动声将他拉出空想,是白予安发来消息:“哥,肩膀还疼吗?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想吃什么?”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林肖喉结动了动,“怎么还没睡?”
“半夜渴醒了,哥,早点休息。”
“嗯。”
放下手机,他重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闪过白天的画面——球场上肆意挥洒的汗水、白予安灿烂的笑容、温宁的眼神,还有那盘难以下咽的清水芹菜。
第二天清晨,林肖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左肩的疼痛似乎比昨晚更明显。他强撑着洗漱完毕,打开家门,却看见白予安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哥!”白予安笑嘻嘻地看着他,举起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你最爱的玉米包,还带了云南白药,帮你擦擦药。”说着,不由分说地挤进屋子,把林肖按在沙发上。
林肖拗不过他,干脆坐到那啃着包子任他擦药,白予安小心翼翼地掀开林肖的衣服,看到肩膀上青紫的伤痕,有些不满“都这么严重了,还硬撑,哥,你又不是铁打的忍什么啊?”他的动作很轻,一边擦药一边嘟囔着让林肖注意身体。
“明白了。”林肖啃着包子,声音有些含糊。白予安的指尖沾着云南白药粉末,在林肖肩胛骨的青紫色上轻轻揉开。晨光从纱窗漏进来,将少年微蹙的眉峰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忽然注意到白予安眼下淡淡的青黑——这小子昨晚怕是根本没睡踏实。
“下周模考数学压轴题,我在图书馆找到新解法。”白予安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默,“别看不起你弟,好歹我也是高二的前十,等你肩膀好点,我写笔记给你,比老陈那套笨办法快三倍。”
林肖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那是父母离婚前最后一次出游拍的,十二岁的自己被夹在中间,笑容灿烂,温宁的手搭在他肩上,掌心的温度还清晰如昨。此刻相框玻璃映出白予安忙碌的背影,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又错开。
“晚上温阿姨要是又让你刷题...”白予安忽然顿住,从裤兜掏出颗水果糖塞进林肖手里“含着这个写,甜的能压过苦味儿。”
糖纸在晨光中发出清脆的响,芒果味漫开,竟然带着一丝丝苦涩,那是他晕染开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