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风带动墙头耷拉的叶子在地上的小小一方留下影子,前方的少年突然转身。
“哥,我们翘课吧。”
林肖有些发愣,白予安学习也是优,他按理来说干不出来这事儿“怎么了,不舒服?”
白予安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手指从林肖的肩膀滑至心脏处“不是我,是这儿。”
林肖微微垂眸,看着白皙细长的手指,沉默片刻从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缓缓地用自己的大手握住“这里不能休息。”
白予安的指尖在林肖的手心轻轻颤动,像一只想要啄开冰层的幼鸟。林肖垂眸时,能看见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蝴蝶翅膀般微微翕动。远处传来预备铃的蜂鸣,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将阳光切割成锋利的碎片,扎得他眼眶生疼。
林肖松开握住少年的手,转而在他额前轻敲“再不去教室,你班主任又要罚你站走廊。”
转身时左肩蹭到白予安的书包带,伤口处的纱布与布料摩擦,扯出细密的疼感。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执拗地漫过他刻意加快的步伐。
早自习的英语单词在舌尖上变成苦涩的药片,林肖盯着课本上的生词表,却看见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纸上游走,耳边阵阵的嗡鸣声拉扯着他的理智。
“林肖,听写本。”前桌女生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拽回,林肖缓缓抬头,手指带着轻微的战栗。修长的手指摩挲过本子,让他感觉自己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炙热的手掌盖在发顶,林肖猛地抬头头,看见白予安站在窗外,手里举着葡萄糖。早自习老师不在,男生们立刻吹起口哨,樊毅冲白予安挤眉弄眼:“哟,小跟班儿送物资来了?”
白予安对着他不可置否地挑挑眉,梗着脖子喊回去“我哥有,你就羡慕去吧!”他没管哄笑的人群,将葡萄糖塞进林肖手里,指腹擦过对方手肘外侧——那里有块淡色的疤,是十三岁那年林肖替他挡自行车划的。“哥,下了课在教室开门等我。”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林肖眼下的青黑。
“嗯。”林肖撕开吸管,余光中看见白予安口袋里露出一角病历单——是昨天自己落在医务室的。少年慌忙把白纸往回塞,却被林肖按住手腕。
“哥,我...”白予安突然慌乱起来,喉结在汗湿的校服领口处滚动,“我昨天帮你拿药的时候,看见医生写的诊断...”
右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扭的斜线,林肖盯着白予安放在口袋的左手,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蝉鸣,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白予安把摔断腿的麻雀藏在书包里,眼睛红红地问他“它是不是要死了。”
“小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死鱼“放好。”
白予安的指甲掐进掌心,报告单上“中度抑郁”的字迹在视网膜上灼烧留下烙印。他想想起那些他以为是熬夜刷题的深夜灯光,半夜每次几乎秒回的消息,原来不是碰巧,都是失眠的证据而已。
“哥……”他抓住林肖的手腕,触到皮下凸起的骨头,瘦得有些硌手。周围的笑声慢慢安静,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细小的针,扎进林肖的太阳穴。
他抽回手,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黑色墨水渗进课桌木纹,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明白,去上课吧。”
少年的欲言又止最终化作沉闷的呼吸声,慢慢地烟消云散。
大课间时林肖躲进图书馆顶楼,风扇搅动着陈腐的空气,将他校服后背洇出深色云纹。
摊开的《五年高考》上,函数图像扭曲形成无数条骇人的蛆虫,蜿蜒似要将他吞噬。
金属门轴发出吱呀声,白予安的影子投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他手里攥着瓶蜜茶,热气透过棕色的纸袋烫着掌心“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我给你留了块大的。”
林肖没回头,盯着窗外树的影子在地面摇晃。白予安把蜜茶放在他肘边,自己在对面坐下,膝盖不小心碰到桌腿,落了满腿灰。
“哥,小时候你总说,等考上大学就养只猫。”他把纸袋慢慢拉开,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但现在你的草稿本里,全是解到一半的导数题。”
排骨的甜腻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林肖忽然想起父母离婚的那天,桌上摆着的也是糖醋排骨,旁边还摆着一个蛋糕。
“小安。”林肖听见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我妈把这辈子的遗憾都压在我身上了?”
白予安抬头,看见林肖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像振翅欲飞却被雨淋湿的蝶。
他忽然想起他之前过生日的时候,看见他书本夹层里掉出的离婚协议书——日期是6.13,协议书背面写着“别分开。”
“温阿姨只是不知道怎么爱你。”白予安握住林肖微微出汗的手“就像我以前总把柠檬糖留给你,但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酸的。”
图书馆的老座钟敲了十二下,林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稀薄,像暖冬的薄冰,他收回手去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嗯。”
模考倒计时牌翻到第十天的傍晚,林肖在教室改错题,听见走廊传来争吵声。温宁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在门口戛然而止。
“中午为什么不回家?”
钢笔在纸上晕开墨团,林肖起身时撞翻椅子,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白予安刚好从楼上下来,看见温宁正盯着他,脸色阴沉。
“回家。”
温宁拉过林肖的手腕往外拽。转身时撞翻了讲台上的粉笔盒,白灰扑簌簌落在林肖的错题本上,盖住了他用红笔写的“加油”——那是白予安趁他午睡时偷偷画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扑朔迷离,温宁的高跟鞋在台阶上敲出如同骤雨般的节奏。林肖跟着她走到三楼转角,前者突然止步。
“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点?”温宁转身时,林肖看见她有些狰狞的脸庞。
“你爸再婚了,他们有了儿子!你知道吗?”
瓷砖地面泛着冷光,林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十二岁那年,他在父母的卧室门口听见温宁说“我这辈子的指望都在肖肖身上”,那时他正举着满分的数学试卷,准备敲门分享喜悦。
“妈,”他听见自己从深潭里的呐喊,“我好累。”
温宁的睫毛剧烈颤动,与风吹乱的书页大差不差。
“你有什么资格喊累?!”
——他没有资格,他只能循序‘法则’去走完这有限的路。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白予安发来的消息:“哥,我在校门口等你,带了你爱吃的。”
林肖盯着屏幕上的字,指尖用力到发白,白予安总是在他和温宁争执的时候将他从极端拽回来,每一次。
温宁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烙印,耳旁的嗡鸣声盖过了那尖锐的批评,他不知道温宁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下楼的。
再次清醒时,他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白衣少年站在灯下,暖黄的灯光映地他闪闪发光。
“……哥。”
少年微微抬头,看着他发肿的侧脸,喉间梗塞。
林肖在白予安的头顶轻拍一下,拉着他往家走。
“闭嘴,回家。”
白予安看着他嘴角噙的笑,默默垂下眼眸,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
“哥,这个星期六陪我去一个地方呗。”
林肖侧眼看了他一下,有些意外:“去哪?”
“去放松、撒欢儿、发疯,干什么都可以。”
林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又让你哥我‘摆烂’啊?”白予安站住脚步,拉住他微冷的手让他站在原地。
“林肖。”
后者浑身一僵,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到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往日总是笑眯眯的神色全然不见,代替的是哀求和心疼。
“就这一次,好不好?”白予安抿了抿唇,停顿几秒后再次开口:“算我求你。”
林肖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他的指尖“好。”
被雾霾隐秘的阳光再次呈现,白予安晃了晃他们紧握的双手“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现在。”
晚风携带着泥土的芬芳,虫鸣鸟啼回荡在一片草地上,忽明忽暗的亮点点缀在苍绿的嫩草间。
他拉着林肖在路灯的长椅上坐下,在他手心塞了一颗芒果味的糖,冷白的灯光透过包装纸,在他的手心留下了些许碎芒。
“哥,还记得那次我们玩过头了,没看时间也没带伞,在旧楼里躲雨的那次吗?”白予安微垂着眼眸,手指摩挲慢慢地着林肖手上的薄茧“那次我被打雷的声音吓哭了,你就安慰我,说你就是这大雨的作俑者。”
林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次,少年的体温和微颤的身体好似如昨日般残留在他的怀里。
“所以,我想成为你的支持者。”
被人们追捧也好,被唾弃也罢,因为那都是你,真正的、独一无二的你。
林肖突然笑了,他扭头看着白予安“但现在下的已经不是雨了,是污水。”
白予安眨眨眼,路灯的光在他眼中闪烁“那我就是玷污你的那个人。”
刹那间,藏匿在苍绿间的星点飞起,在蓝墨色的夜里忽明忽暗,林肖拉起白予安朝着家走去,语气轻松又夹杂着调侃“别中二了,回家。”
凌晨三点,林肖的困意终于姗姗来迟,他把书包挂起时,从书的夹页中掉出一张有些发皱的纸条:
“哥,你总说趁着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去跟现实拼一拼斗一斗。但这一次,我想着拉你当一次逃兵。”
苍劲不羁的字体在纸上留下斑痕,与少年好听的嗓音一同冲击着他的神经,胸腔内的碰撞让他再也抑制不住滔天的翻涌,眼角慢慢染上了殷红。
犹豫片刻,他拿起笔在下方留下了自己的痕迹——Du bist die Liebe meines Lebens.
是罪吗?那就赎罪吧,放纵一次,就一次。
他打开手机,给白予安发消息:“明天中午陪我去旧楼吧。”
“叮当”一声,秒回的消息带着白予安嘴角的笑意:“荣幸之至,林大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