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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贱命 ...

  •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黄璞婷坐在温暖的车上,看见王武肥大的背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世界时,疲惫的她瘫软在地上。

      晨苒和鱼丸听见风铃齐唰抬头,王武恶狠的表情隐匿在来往的客人中时,她们惊恐地反应着。

      而王武躺在冰凉的派出所地板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直思考:出去之后,是时候要打给黄璞婷的父母了。

      逃,成了所有人的目标。但只对于黄璞婷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以为拼尽全力用刀刺向自己,从巨大的盛宴下众目睽睽地逃跑后,蓝书博的拯救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她以为不住院,躲进熟悉的角落,就能摆脱地狱般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她以为,竟然成就了此刻更深的深渊。

      情绪似乎崩坏,眼前的男人却告诉她“帮”。

      怎么帮?
      她想起从前,邻居偶然听见整晚的捶打和哭声,试图帮她逃出那个“家”,结果被王武发现以为她变心,那晚的她第一次被打到神志不清;
      外卖小哥看见她身上数不清的淤青和血痕,试图帮她打电话报警,结果警察来了又走,王武跪了又起,连灰尘都没变动,事情就不了了之;
      爸妈从老家来看她,她悄悄掀起一块袖口露出伤疤,明明对上了母亲的眼神,却什么也没得到,除了夜晚的又一次毒打……

      她也帮自己走出过无数次,但是每一次逃跑的勇气都被王武对着电话吼出的话语压下——她悲哀地承认,她怕王武,怕过任何事。
      所以明明有很多离开的机会,却只能被“结婚证”这本红色本子牵回地狱。

      此刻的她看向眼前的男人,又一次说了“帮”。怎么帮?他能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解开和王武的链接吗?他能解除自己和王武的婚姻关系吗?他能让父母不再依附王武的权钱挥霍吗?他能让王武死吗?
      他不能。

      可是黄璞婷多希望他能。和所有复仇爽剧里的情节一样。

      于是黄璞婷只能绝望地推开他,推开晨苒、鱼丸、相猫,回到她本应该在的地方。黄璞婷知道了,她的命运就应该是这样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被地狱荼毒的贱人。

      “如果还有下次见面,我们再谈合同吧。”黄璞婷转身合上车门前,对蓝书博说道。

      贱人也有仰望光明的资格,却终究只能属于暗无天日的地狱。

      店里的风铃一如往常的响起,黄璞婷压制住颤抖的身体用力忽视余光里晨苒和鱼丸的摇头,鼓起所有勇气看向王武若狂的表情:“你想怎么样?”
      “你跟我回去。”王武掏出一直插在口袋的左手,将屏幕对准黄璞婷,“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吗?拜托用你白痴的脑袋想想,我还管着你爸妈的钱。”
      说到这里,王武疯癫的笑了起来:“你爸妈还想靠着我吃龙虾喝拉菲,实现阶级的跃迁。笑死我了,就你这副傻逼样,还想实现阶级的跃迁?”

      晨苒握紧地拳头伸到半空,硬生生被鱼丸压了下来。黄璞婷的眼神给了她们不要闹事的信号,鱼丸以此管制住晨苒。
      这些话对于黄璞婷来说,除了威胁,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黄璞婷开口回道:“所以你在营业时间来这,就是想我和你回去?”
      晨苒听懂了黄璞婷话里的意思:她想拖延时间让店里受惊吓的顾客在此时离开。晨苒和鱼丸对上眼神,默契地将不多的顾客绕过中心对峙的两人,带出店门。
      风铃连续响了几次,门口变得平静。

      王武收回左右转动的目光,难得安静地等待所有人离开后,上前一步抓住黄璞婷的手:“璞婷,你看,我都让店里面的顾客安安静静地回家了,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和我一起,回家了呢?”

      黄璞婷的眼前,是她站在那里向往过无数次的日常生活:
      9点上班,跟着风铃踏入店门,点一杯还算温暖的咖啡,走进风里,踏向有期盼的未来;
      中午12点午休,匆匆忙忙提着笔记本电脑敲响风铃,点一碗普通简单的乌冬面和柠檬茶,占了满嘴的酱料都没办法停下手上的鼠标修改文件;
      傍晚7点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朋友同事吐槽令人闹心的项目或上司,点一杯鸡尾酒坐在窗边,迎接夜晚的嘈杂与平静。

      为什么这些举动会被称作日常。她为什么不属于日常。

      黄璞婷看向王武,用尽全力,才越过阳光看见美好的自己,徒劳,全都只是徒劳……

      世界变成了黑洞,眼前的一切在变成剪影之后埋进黑暗里,窗外的灯光还来不及洒下,风铃率先响起。
      黄璞婷被用力地拉出店门,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被塞进刚刚坐的那辆黑色保姆车里。鱼丸随后上了车。
      车灯重新喧闹地打开,油门踩向灯火通明的大道。

      黄璞婷被窗外稀疏的灯光喊醒,回过神来的眼睛继续瞪大。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鱼丸,暖和的坐垫再一次触达她的神经,她终于能问出第一句:“这是什么?”
      她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所以她问了全部。

      鱼丸放下手机,不知所措的黄璞婷被昏暗的灯光切割成两块,她看着明亮的那一只眼睛,慢慢地解释道:“是蓝书博出的主意,他说先让你去他家躲一阵子,我跟着你去。”
      “不是不是,什么蓝书博的主意,蓝书博出的什么主意。”黄璞婷乱成浆糊的脑子已经说不出逻辑,“你——你先从头和我讲一下发生了什么。”
      鱼丸熄掉手机的屏幕,扭过身,此时的黄璞婷已经被灯光笼罩。

      鱼丸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事情从我和晨苒送客人出去的时候开始,那时候蓝书博站在门外,让晨苒去找电箱,我继续送客人出门。找到电箱之后,晨苒切断了所有电源,黑暗中,蓝书博走进店里,把你从王武的手上拉了出来。他跟我说,要我陪你去他家,他和晨苒在店里处理后续。”
      “什么后续?”黄璞婷追问。
      鱼丸将手机里的微信聊天界面递给黄璞婷:“蓝书博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对王武立案,并起诉。”

      黄璞婷一条条刷过晨苒微信说的那些话,嘴角冰冷地扬起,笑了出来:“鱼丸,你知道吗,每一场家暴我都有好好收集证据,血液、伤痕、视频、录音……每一条,我都给警察看过。”
      “可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在警察做笔录的时候,我妈会说‘只是小打小闹,什么家暴,太严重了’;我爸会说‘她自己平时行为不检点,还会怪上别人’……警察局,则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王武,是市里珍贵的大企业家、亲民的大政治家、善良的慈善家、大度的捐赠者。最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又一次得到毒打。”

      黄璞婷将无助灌进肚子,撑开笑容的弧度,放声大喊:“因为我,就是贱命一条。我就是……贱。”

      疼痛撕扯她的身体,此刻的黄璞婷,却只能感觉到绝望:“我躲进蓝书博的家,之后呢?王武会再一次利用他的人脉,找到我,把我身边活着的所有变成深渊,于是我就能乖乖和他回去。”
      黄璞婷的泪滴在外套上,无能地留下几块水滴,蒸发进寒凉的空气里。

      鱼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黄璞婷拖着一定要住院的身体回到咖啡店,为什么没有手机身无分文,为什么不顾自己身体和精神上的疼痛一定要签下和蓝书博的合同。
      黄璞婷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世界之大,却没有一处能藏得下她。

      鱼丸压住颤抖的愤怒,深吸一口气:“可是玉玉,这一次,我相信一定可以。”
      黄璞婷擦干泪水,看向昏暗灯光里的鱼丸。鱼丸继续说道:“这次,一定可以。”
      “上天永远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鱼丸用力将信念传递给黄璞婷,“这是我在成为缇缇的时候,坚信的座右铭。”

      黄璞婷佝偻的身体躲进黑暗里,无言地看向窗外速度连成的无限延伸的光线。
      她深知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也可以,结束这一切吗?

      点亮黑暗的是一盏昏暗的蓝色灯光。眼前的一切变得幽静,甚至楼道里吹进的冷风还带了几分刺骨吹过此时的氛围。鱼丸吓的握紧了黄璞婷的手。
      经纪人赶忙跑向前,打开客厅的暖黄色灯光,一切才变得柔和正常起来。

      经纪人打开玄关旁的大鞋柜,有点犹豫地拿出两双男士拖鞋:“不好意思啊,平常家里不怎么会来女性朋友,所以没备女生的拖鞋。这两双是41的鞋码,你们看看合不合适。实在不行我再下楼去买。”
      “不用不用,合适的。太麻烦你了。”黄璞婷脱下脚上的鞋,套进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大的拖鞋里,回道。

      经纪人热情地招待她们坐下,鱼丸紧紧跟在黄璞婷的身边,坐在沙发旁的板凳上。
      “对,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吴李鹏,你们怎么方便怎么叫我就好。”吴李鹏在餐厅里忙碌地准备温水,“来之前店里的另一位工作人员特地嘱咐过,黄小姐需要喝温水。”
      黄璞婷刚想摆手拒绝,鱼丸率先拦住站起身,跑向吴李鹏:“对的对的,她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全,温水对恢复好。太凉的水可能会太刺激她的身体。”

      鱼丸笨拙地动手,努力跟上吴李鹏动作的节奏。
      暖光之下,这个陌生的环境似乎变得不这么冷冽。黄璞婷放松下来的肌肉慢慢调整位置,疼痛和无力感又再次霸占身体,暖和的温度悄悄覆盖住悲伤的情绪,她牵动嘴角的神经,慢慢笑了起来。

      鱼丸将水倒在手背,试探温水的温度是否合适,将合适的那杯递给黄璞婷:“玉玉,来吧。”
      “谢谢。”
      “身体都还舒服吧,伤口什么的没有破吧。”鱼丸从桌上拿起过凉的两杯水,猛灌进自己的喉咙里,“啊~终于能喝口水了。”

      黄璞婷嘴角展开的弧度更加大了,一口气喝完了鱼丸和吴李鹏调好的水:“身体痛还是痛的,伤口——感觉有些地方湿润润的,有些地方又很绷紧。”
      鱼丸紧张地捏紧杯子:“啊?湿润润的是什么?不会是有些伤口破了?”
      黄璞婷拍拍鱼丸握紧的手,反倒是她安慰道:“没事的,等会去厕所看一下就好。”
      “厕所?”吴李鹏摆手,“不用不用,两位去客房吧,因为书博经常和朋友在家里玩,所以客房是整理好的。”

      吴李鹏跨过客厅,在玄关对面的位置打开又一间黑暗的空间,刺眼的白光率先亮起,慢慢熄下来,进入眼睛里的光线掺加了紫色,吴李鹏探出头,示意两人:“这里这里。”
      “对对对,家里的医疗箱不知道有没有黄小姐需要的药物,等会你们可以看一下,如果有缺的我立刻下去买。小区楼下就有一间很大的药店。”鱼丸搀扶黄璞婷站起,一步一步挪向房间。

      吴李鹏摸摸口袋,补充道:“哦对,等会咖啡店的那位会拜托书博把黄小姐需要的药拿过来,不用担心。”
      黄璞婷站在吴李鹏的身前,感激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吴李鹏薅薅后脑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应该出点力帮助一下的。要是有什么能帮上的,我就太感谢了。”

      黄璞婷散了架的四肢慢慢坐到柔软的床上,鱼丸用力地将她的手提起,黄璞婷慢慢地躺下。
      吴李鹏眼里的画面将心疼和愧疚绣到了他的心上,酒店门口发生的事情明明是一个星期前,可时间为什么在她的身体里流逝的如此之快,伤痕渗出血,日复一日地折磨这只有27岁的女孩。

      思绪被身体挡住,鱼丸的声音传出:“吴先生?麻烦你拿一下医药箱可以吗?拿来之后麻烦关一下门,玉玉的伤在一些比较私密的地方也有。”
      “好,好好。”吴李鹏离开原来的位置,松动的门在空气中被刚刚离开的力气作用地摇摇晃晃。很快,半掩的门下,白色的医药箱摆放在地上。

      鱼丸伸出一只手将医药箱拿到床上,另一只手扶住黄璞婷摇摆不定的身体。掀起的衣服下,是再一次触目惊心的伤口。
      鱼丸皱紧的眉头,叹了口气:“该死的王武。”
      黄璞婷有些抱歉:“抱歉啊,麻烦你了鱼丸。”
      鱼丸特意把头伸到黄璞婷眼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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