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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以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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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璞婷整理好衣服,屏住呼吸站起,小心地活动自己的四肢。
晨苒收回精神,继续比对书面的法律条文和网上的解释,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需要询问且需要注意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字铺满崭新的页面,晨苒转头问道:“你和蓝书博有约时间对这份合同吗?”
黄璞婷将身体渐渐放下,平稳地坐在蒲团上,回道:“嗯,我记得好像是清明节那天。”
晨苒的敏感对准节假日的字眼,她打开手机确认心里的疑惑:“那不是,明天?”
黄璞婷笨钝地看向桌上的日历,花白页面上的文字特意标注重点:“是是!明天!今晚能做的完吗?”
晨苒点点头,能的。
两个人看,肯定可以的。
心虚的她说不出口这样的肯定。
直到窗户外的世界灯光尽暗,黄璞婷和晨苒才彻底关上笔记本电脑的光亮,释下身上的重担,躺在沙发上。
黄璞婷满满当当的脑子里却总吊着一根绳,在困意席卷的时候牵动神经。
她开口,将这根绳子抛了出去:“苒,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是你介绍王武给我认识,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声音的力量将晨苒的世界变得颤抖,混沌的脑子在流动的空气里停顿:“嗯?”
“所以你才会觉得对我有亏欠,一直想照顾我、收留我。”
那根绳子在话语的作用下鞭打着晨苒,心上的疼痛将震惊带到神经,晨苒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不是,玉,我照顾你不是因为这个。”
黄璞婷没办法转过身体,只能看向镜子里晨苒的背影,继续说道:“苒,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逃出来的那天,你在房间里的抽泣,还有早上你离开时候的眼神。从那一刻起我大概就知道了。”
镜子里晨苒的背影静止不动,黄璞婷继续自顾地说道:“但是苒,你没有做错什么。王武他,甚至还是市里面表彰的企业家,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年轻有为,就连我爸妈都觉得这段关系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晨苒静悄悄地听,空气里残留的声音变得微小,她才默默地开口:“没有我,你就不会碰见他。”
“晨苒!我拜托你清醒一点!”黄璞婷升起的声音刺痛她疮痍的身体,她猛咳了好几声,才压住疼痛,继续说道,“王武这个人渣,和你没有关系。是,你是介绍我和王武认识,可是那会你不是也觉得王武这个人好,你才会这样做吗?别再说没有你这种话了,晨苒,我不能没有你。”
黄璞婷抬起手臂,用力地指向自己,认真地说:“我黄璞婷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除了晨苒,听懂了吗。”
晨苒没再说话,理智终于排开混沌,稳准地抓住了黄璞婷最初递过来的那根绳子:“那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接受蓝书博的提案,你要逃去哪里?”
“其实我在这里一直生活,对你来说肯定也是巨大的负担。”黄璞婷弯曲手臂,眼角因为激动争吵而渗出的的泪水挂满了皮肤,她避开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拉扯的疼痛,小心地擦去。
“因为王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被复发的伤击垮。”黄璞婷接着说道,“所以蓝书博这个提议对我来说,是能把我暴露在大众面前的方法,也是我现在能想到的保护我自己的方法。”
晨苒再次清晰而残忍地听见了黄璞婷的想法:“你想把自己暴露在舆论下,让这件事情也暴露在舆论下?”
黄璞婷点点头:“只有舆论,才能引起重视。几天的派出所王武根本不怕,反倒变本加厉。”
晨苒明了,却变得更加难过。
明明两年前在公司楼下碰见的黄璞婷,是个和她提起她身上的项链都会害羞的小女孩,如今却要将满身伤痕暴露在镜头之下。
为什么就连活着,都是一件这样需要勇气的事情。
晨苒努力让自己的眼泪倒流,可还是止不住地奔涌:“那个,我让你留在这不是免费的,明天开始你必须要去咖啡店上班了知道吗?我可是要收你水电费和伙食费的。”
黄璞婷让身体转个弧度,恰好能抱住抽泣的晨苒。
她在黑夜里笑的灿烂,轻抚晨苒的后背,点头答应:“好,都给你。”
恰好是在午后,店里的客人随着音乐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时,蓝书博戴着墨镜敲响风铃,大步走到正抬头微笑看向他的黄璞婷身前:“好久不见。”
黄璞婷点点头,了然地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
蓝书博打断这一流畅的动作,手指对准收银台上挂的菜单栏,说道:“麻烦拿一杯春满拿铁,上次喝的很好喝。”
黄璞婷和她身边认真研究咖啡的鱼丸都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蓝书博。
黄璞婷默默笑笑,把文件夹放回柜子,操作起收银机。
鱼丸皱起眉头紧紧盯住这个眼熟的男人,在店里明明没什么灯光还要戴上墨镜的奇怪的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鱼丸接过黄璞婷递的单据,看向她手上拿的透明文件夹,记忆突然打了她一拳:啊~是蓝书博。鱼丸警觉地跟着他们的背影看去,直到看见他们坐下,才放下目光心不在焉地做起咖啡。
蓝书博摘下墨镜,肿胀的双眼对焦在眼前好久不见的黄璞婷脸上。她的身体好像还是不能坐直,但是比之前见的她有活力多了。
“最近过的怎么样?”蓝书博率先开口。
黄璞婷将手上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抽出里面的笔记本和那份合同原件,回道:“还不错。”
寒暄在这三个字发出之后就意味着结束,黄璞婷将合同递给蓝书博,不能完全弯下的腰椎让她无法指着合同上她有疑问的地方一个一个的提问。
于是她将笔记本里夹好的复印件拿出,说道:“我这有份复印件,我对合同上面的条款有些问题,还要麻烦你帮忙解释一下,之后我才能确定能否和你进行合作。”
蓝书博没想到进入工作之前的时间这么短,他特意选择的客流稀少的时间点泡了汤,有些气馁。
但还是迎合黄璞婷递过来的条款,一项一项地解释和讨论。
“春满拿铁来了。”鱼丸端平盘子,躬身将咖啡夹缝放在桌子上铺平的文件中。她试图在这几秒的时间里捕捉到合同里的每一个关键字,好让黄璞婷做出适当的决定。
结果停留的时间有点太长,被黄璞婷发现了她的心思。
黄璞婷轻拍她的肩,让她安心地眨眨眼:她会做好一切准备,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
鱼丸换了凶狠的眼神看向对面的蓝书博,无声地对他示了威之后,回到操作台。
“她看起来怎么对我有点意见?”蓝书博好笑地放下手上的合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好烫。”
他手上的咖啡差点激起点滴,洒出杯面。
黄璞婷默默地笑着,操作台里的鱼丸眼神还是一样的专注和凶狠。
蓝书博和黄璞婷的对齐合同的工作持续到了夕阳落尽。黄璞婷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的墨水,标注最后一条确认的工作结束。
蓝书博此时的双眼彻底消了肿,恢复到平常模样。也是在结束后,黄璞婷才有心情问道:“你的眼睛下午怎么会这么肿?”
蓝书博下意识揉揉自己的眼睛:“昨天工作到今天早上7点才能睡觉,下午2点多醒的时候眼睛就肿的厉害了,累到了应该。”
“那明天签合同还是?”黄璞婷见气氛似乎还在工作的笼罩下,继续问道。
蓝书博端起面前的春满拿铁一饮而尽:“现在也可以跟我去经纪公司签,明天也行,看你的时间。”
“那就现在去吧。”黄璞婷撑着椅子缓慢站起,“今天把这件事定下来,不想在签约的时候就把战线拉的太长。”
蓝书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黄璞婷踉跄的步伐,被她绷直的手利落地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蓝书博尴尬地收回手,假装整理衣服,跟在左右脚步不齐的黄璞婷身后。
“鱼丸,你和晨苒说一声,我去签合同,晚上回来。”黄璞婷将文件夹递给鱼丸,“帮我把这个放进下面的柜子里。”
鱼丸依旧竖起警惕的眼睛对准黄璞婷身后的蓝书博,不顾忌地说道:“你决定了?”
黄璞婷看着眼前的鱼丸仿佛要将身上所有的汗毛化作利剑射向蓝书博的神情,无奈地笑笑:“放心,我昨晚和晨苒研究了很久,合同不会有问题的。他也不会害我,放心。”
“但是你还是要注意安全,这个行业里面没有好人。”鱼丸看向黄璞婷的眼神变成了担忧与悲伤,“我的经历让我没办法相信这个行业里的人。”
黄璞婷拍拍她在桌面上握紧的手:“放心。”
转身朝门外等待的蓝书博走去。
一瘸一拐地走向店外所有人以为的春天里——除了鱼丸。
傍晚将昏黑的防窥玻璃染上橙红色,朝前看去,宽阔的视野里,云朵染上火红,被风吹的四处乱跑。黄璞婷坐在那晚空荡的位置上,蓝书博坐在她身后,沉进黑暗里。
蓝书博眼睛尚存的明亮里,全是黄璞婷佝偻的身体。在话题度爆火的那天之后,躺在床上的他无所事事地翻看热搜上的评论,耳朵里总是传来急诊室医生说的那些诊断的话:
“病患的身体长期遭受暴力,肌肉的损伤一直无法好转,炎症形成反复性的发作,尤其是腹部。长期受到暴力捶打,腰椎、关节等等可能已经有了无法逆转的伤害。具体的可能需要做检查才能查出,但是——如果是未成年人,身体的生长速度较快,恢复的速度会快很多。但是这个病患,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因为长期不治疗,身体的机能已经赶不上了……”
“长期遭受暴力……”
他忍不住好奇,在第二天后偷偷跑回急诊室,以名牌上“监护人”的身份查问护士,问出接她走的女生叫做晨苒。
护士对他也没忍住奇怪,在晨苒的姓名后接上了不解:“我们那时候劝这位患者住院检查来着,她一听住院吓的都快站不稳,身体完全靠在接她的女士身上。接她的女生也很奇怪,推辞说回家会按照处方药和医嘱静养的,不需要住院。医嘱就是住院好吗。”
晨苒。
第三天的他四处打听这个名字,社媒的大数据真的像个算命的老先生一样,在他打开的那一刻推送了一间咖啡店的推荐视频。这件咖啡店叫“冷水”,招牌咖啡是春满拿铁。
吸引他的并不是视频的内容,而是背景音的某个人声好像在喊“Chen Ran”。
恰好这天,公司给他派了“拍短视频”的任务,他的团队正绞尽脑汁选择合适的女主。
第三天,他就带着合同,抱着试试的心态,站在冷水咖啡的前面,透过门外生机的春花置景看向店内暖和灯光下打盹的黄璞婷。
与现在目光下佝偻的她一样,长发垂下,看向地板。
蓝书博在黑暗里,问出和护士一样的疑问:“急诊室那天之后,你为什么不肯住院?”
黄璞婷捂紧身上的羽绒服,将脖子缩进高高的衣领里。
暖和的刺激让她没能藏住不想吐出的故事:“住院没用。”
“没用?”蓝书博从后座探出头,将声音放近,追问道。
黄璞婷意识到来不及撤回,脑子里紧急编撰理由,却被突然靠近的气息吓地后退,背部紧挨车门。
蓝书博看懂了她的顾虑,收回身体,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回想一下你受伤之后我完全没有泄露你的个人信息。”
黄璞婷受惊的精神还没回缓过来,行驶的车轮渐渐停下,窗外满布高楼灯光。
蓝书博叹了口气,率先躬身打开车门,走下车。
黄璞婷在时间里回过神,深呼吸,也走下了车,跟在蓝书博身后,走进冰凉闷热的大楼里。
一切事宜完成的差不多,黄璞婷与来时一样,坐上蓝书博的车回到店里。
代替堵塞与喇叭,夜晚的车灯喧嚣的照向明亮的大道,平静却刺耳。夜晚9点,车停在店外,晃眼的灯刺向店内不寻常的景象。
蓝书博本想站起开门的身体停滞在半空,昏黑的玻璃里,男人正举着刀刺向自己的脖子,恶狠的眼神与神情对准叫鱼丸和晨苒的两个人。
蓝书博扭头,黄璞婷瘫软的身体跪坐在地上,车内暗黄的灯光里绝望和愤怒疯狂生长。
“他是谁?”蓝书博问道。
黄璞婷摇头。
蓝书博跪在车内狭小的过道里,抓住黄璞婷的肩膀:“我可以帮你,所以告诉我,他是谁。”
黄璞婷通红的双眼里,竟然长出了笑意。她破涕笑着,看向蓝书博:“你帮我?你是谁?你凭什么帮我?”
她推开蓝书博,佝偻的身体踮着脚绕过蓝书博,打开车门。
冷风呼啸的厉害,她解开羽绒服的拉链,完完整整地看向店里拿刀的男子——
王武正好也贪婪地看向她,用能吞噬一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