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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千年风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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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檠野看了路鸢汶两眼,就想凑过去看看他究竟写了多少字了,但他一过去,路鸢汶立刻两腿合拢,把电脑顶起来合上,什么都不让他看。“未完成的作品不许参观!”路鸢汶嘴上念念有词地道,“保护隐私。”
“好。”温檠野好说话得很,“那我就等你写完之后再看。”
说完继续看旅游宣传册,全程没发出一点动静。路鸢汶一次找茬只打出了皮外伤,手里捧着电脑登时有种不上不下的挫败,但原地撒泼他也做不到,只好也扳开电脑,又盯着自己的性格分析发呆。
“你会骑马对不对?”温檠野突发奇想地问道。
“对……也不对吧。”路鸢汶一愣,和温檠野望过来的视线对视,无奈地耸肩道,“太久远了。距离我上次骑马大概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好厉害——”温檠野点头遗憾道,“要是有照片就好了。”
路鸢汶听见‘照片’两个字又一次全身发毛,浑身打了一激灵。有时候他和温檠野聊天,温檠野简直就像是他命脉上的某道电门,稍微做点什么,路鸢汶立刻通体触电——
“我不喜欢拍照。”路鸢汶别扭地说。
温檠野又说了声‘好’。
他一说好,路鸢汶又不高兴。电脑在他膝盖上踮了两下,路鸢汶关上文档,动作一时停滞,但大脑在这一刻急速风暴。“要一起睡吗?”路鸢汶审慎地问他。
“——回你的房间去睡。”温檠野立刻回答,目光好像黏在宣传册上下不来了一样。
“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促膝长谈吗?”路鸢汶一边说,手上已经把电脑妥善放回床头柜,接着就顺势一滑,用手撑头,以一种分外销魂的姿势朝温檠野呵了一口气,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温檠野顿时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刹那间他俩对视好似道行千年的狐狸和道长,须臾间刀光剑影。路鸢汶抿着嘴和他四目相望,过了几分钟后便耸着肩,嘴上说着:“好吧。好吧……”
“但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啊!”路鸢汶一边说着‘好吧’,一边从床上缓缓退下去,忿忿地道,“如果你要给我出题,那就完蛋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别说得我有多折磨你一样。”温檠野没好气地道,“这只是必要流程而已,耐心一点吧。”
“大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路鸢汶忍不住冲他跨脸道。
“我也是。”温檠野却说,“所以从头开始。”他说这话时神情可不是一般的放松,要解决得也不像是两个人积压已久的问题,不管之前的积木垒了有多高,温檠野都准备就此抽走承力轴,等积木塔全散了才说——就这样,重新开始。
路鸢汶之前快三十年的人生里,一般说起人际关系都是非黑即白的,摇摇欲坠or彻底崩溃,只能二选一,没有or。本来温檠野说要写ppt,路鸢汶最多只觉得荒谬,但也不是不能写,可真正到了开文档准备深剖自己时,路鸢汶忽然下笔无神,硬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写什么……”于是路鸢汶又朝着温檠野跳了两下,撒泼道,“没处可写啊!你也不是那种只要看见我自己骂自己心里就会偷爽的人吧?Riley?你是那样的人吗……”
“我没让你自己骂自己啊。”温檠野摊手道,“你就把它当成产品策划案写。优缺点分析又不是只强调缺点……”
“你怎么能真的把感情当作一个产品来写!”路鸢汶伸手质问他。
接着就被温檠野漫不经心地拂开:“我是为了长久地用下去才提前写生产说明书的。”
“可我没法客观地评价它们……”路鸢汶挫败道。
“好。”温檠野温和地道,“哪里没法客观地评价?”
路鸢汶无力地闭上眼睛。
哪里?全部。如果抽去所有对自己的埋怨,路鸢汶发现自己的过去其实空无一字。如果他没有错,那他为什么还是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呢?路鸢汶正视过去所有的问题,剖开一部分之后忽然陷入沉默,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不知道……”路鸢汶说,“我得再想想才行。但今晚可能想不出来。”
“我不着急啊。”温檠野也看着他说。
“那我今晚还能得到什么吗?”说到这里,路鸢汶也该推门回自己房间睡觉了,但不论怎么想,路鸢汶还是觉得自己的腿像有千斤重,迈不开,仍不死心地朝温檠野问道,“毕竟……”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胡搅蛮缠也应该有个限度。路鸢汶在原地待了一会,难得没再多余地争论什么,接着就放弃了,准备挥挥手,今晚就此悻悻而归。
“路鸢汶……”温檠野忽然叫了他一声。他平时都不怎么叫全名,路鸢汶一听就耸起肩,一扫眼看温檠野坐在床头朝他张开两手,接着就维持在可以拥抱的动作上,也不再吆喝什么。
“你打人一棒子再给颗糖吃啊。”囫囵中路鸢汶的脚快他的脑子一步,心理上仍一片混沌,也说不上什么一二三,但人已经过去,凑过去搂住了温檠野的脖子,坐在了他大腿上。
这算什么?路鸢汶望着无形中的一片狼藉,两眼无神地给自己和温檠野此举下了个定义——《热辣禁忌のntr之墙角大戏》《心知肚明的丈夫之一对奸夫*夫》。
“你为什么要过来?”温檠野忍俊不禁地动了动大腿,路鸢汶顶多算虚坐,他俩这样不能算调情,想站在悬崖边上就此展开心灵拷问,“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晚安。”温檠野抬头对他道。
路鸢汶对自己也算是绝望了,苦笑连连地感慨一句:“我们能不能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得稍微明显一点……”
温檠野大概会想到路鸢汶势必会想歪,但没想到居然能歪成这样,当即扑哧一下没忍住,径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的想象力真的好丰富……”温檠野一边笑一边把路鸢汶搂进怀里,呼噜了几下他的后背。
“……”
“不是……”路鸢汶的眼神瞬间从沉睡的丈夫变得悸动起来,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地感觉,“你……”
“晚安宝宝。”温檠野又呼噜了几下他的后背,忍笑道,“我只要还有尊严,就不会这么快和你在一起的!”
“……”不是。
直到第二天他们一起出发去看佛窟,路鸢汶都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临到上车更是直接把方堂摁进了温檠野副驾,自己率先一步和少骞萧缪相视一笑,闪进了前车。
萧缪瞠目结舌地看着路鸢汶整趟动作一气呵成,半晌才说:“你和Riley吵架啦?”
“一起出来玩哪有隔夜仇!”路鸢汶降下车窗,等窗外风吹起来时稍稍眯起眼睛,劲劲地道,“就像和你少骞,你俩昨晚吵出结果了没有?”
“当然没有……他犟得好像一头驴。”少骞耸着肩倒车,方堂一脸惊悚地在后车拉紧安全带,不像是换车,像是在被索命。
“好好好。”路鸢汶说,“很有激情……年轻万岁!”
“别倚老卖老啊!”萧缪忍不住道,不乐意极了,“而且你也才比我俩大两三岁。”
“才大两三岁吗?”路鸢汶一并接受,听完还感慨道,“我以为自己都快半身入土了。”
“振作一点吧路哥!”少骞好笑道,“你看上去真像马上要升天了。”
路鸢汶闭上眼睛,心里再也不想回忆昨晚,温檠野说完他脸上就青一阵白一阵的,又羞又燥,听完连夜回房,回去之后别说李响,什么东西都一并升天了,路鸢汶一觉睡到天亮,天亮后继续惆怅人生。
从城区开到佛窟最多只用半个小时,旺季过来的人太多,人车都堵在一条路上,反而排起了长龙,萧缪坐着坐着也放下车窗,向外看瓦蓝瓦蓝的天空。日照强度很丰盛,真要出去暴晒几天,预估计浅脱一层皮应该也不成问题。路鸢汶在车上坐了一会就开始回助理的消息,这趟旅行虽说还没怎么样,但濒临结束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
没有想象中那么跌宕起伏荡气回肠,路鸢汶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程,大概给助理回了个时间段,接着就放下手机,也探头望向窗外蓝天,末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路鸢汶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一定有什么东西会改变,这路程走过就是走过了,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的。当他抬头看见这里的天后,路鸢汶反而想念起唐州的暴晒。
**向北再走一段路程,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路鸢汶的家,村子离车站都很远,还要再开两三个小时的车,上大学后路鸢汶就只家过两次,每次颠沛流离的时候心里想得都是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
他实在是恨这里恨得太离谱,没边也没由。其实路鸢汶到了唐州第一晚就想家了,但不管谁来问他,路鸢汶永远只回答不想,不打算回去,就算是死也要待在唐州!
但真的有人会这么恨生自己养自己的家乡吗?
路鸢汶不敢细想这个,但周围凡是一提及此处,说起这里的风光时,路鸢汶立刻被缝上嘴,别人说这里好美,路鸢汶会在心里想没这么美,等别人皱眉说这里不行,路鸢汶也翻白眼,想你能懂什么。
每次路鸢汶要靠近这里周遭时,他都有种莫名的羞愧,突然之间无地自容,这次他也说不上来什么,听旁边少骞一边等车一边顺嘴朝萧缪介绍景点历史时也默默听着,这次想要争辩的心少了。路鸢汶靠窗坐了一会,就有无数不记仇的风前仆后继地涌进来,呼噜一声在车内炸开,吹起路鸢汶的头发。
它原谅他了吗?还是根本不在意,就只是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