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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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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热风阵阵。
“听说了吗?那个投井死了的锦川又活了!”
“啊?这世上竟然还有死了又活的人吗?我不是听说尸体都已经扔进乱葬岗烧成灰了吗?”
“真的,我亲眼所见,她不仅活了,肚子里还怀了别人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
“这...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人家马上就要做娘娘了。”
“啊?”
栖凤殿
皇后脸色苍白,半倚在填了冰块镂空雕花的玉枕上,虽然到了秋日,天气却仍旧热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皇后身体不好,秋猎都没有去,近日又出了这秽乱宫闱的事,她是一点都不想动脑筋了。
“皇帝怎么说?”
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面容冷肃,她放下手中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瓜块,眼睛注视着皇后娘娘的衣摆。
“陛下说,记不得了,已经吩咐人去查了。”
皇后听到这句话,轻轻冷笑一声,苍白的脸庞如同林黛玉般。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说的容易,我看他果然是疯了!平日里不成体统也就罢了,如今连睡了哪个女子也不晓得了,莫非以为自己还是太子吗?凡事都有皇帝老子替他收尾,如今将本宫也当了他的亲娘了!也不知是哪个贱婢替那锦川遮掩!一个个都放肆到如此,真将本宫当作那死人了!”
嬷嬷眉头直跳,看着殿内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的宫女太监们,只觉得头如斗大,连忙劝哄:“娘娘莫气,无论那锦川腹中怀的是不是皇子,她也活不成了,陛下向来敬重您,想必也做不出如此荒唐的事,奴婢也已经将那些乱嚼舌根的尽数处死了,抓起来的那几个明日就能问个水落石出。”
皇后蹙着眉头,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唇,旁人她不知道,皇帝她是了解的,若这个锦川不是皇帝照顾到现在,她是不相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假死怀孕。
恶心!皇帝真让人恶心!
既然做了这么恶心的事,如今又假惺惺的装作毫不知情做什么?!
锦川"复活"的消息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在后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御花园西北角的那口古井旁,两个小太监正打着灯笼仔细搜寻着什么。年长些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块暗红色的布料,脸色难看至极。
“这...这不会是...”年幼的小太监声音发颤,灯笼在他手中摇晃,投下扭曲的影子。
“闭嘴!”年长的太监厉声喝止,迅速将布料塞进袖中,“今天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小太监连连点头,却在转身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差点摔倒。灯笼脱手而出,滚落井中。两人趴在井沿往下看,只见灯笼的火光在坠落过程中照亮了井壁上大片暗褐色的痕迹,最后“噗”的一声熄灭在井底。
“那...那是血吗?”小太监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年长太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漆黑的井底。三个月前,就是他和另外两个太监将锦川泡得发胀的尸体从这口井里捞出来的。当时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衣服和随身佩戴的香囊确认身份。
可现在,锦川居然活着回来了,还怀着身孕?
“走。”年长太监拽着小太监的衣领匆匆离开,没注意到暗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双眼睛的主人等两人走远后,缓步走到井边,从袖中取出一块与刚才太监手中一模一样的暗红色布料,轻轻丢入井中。
养心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烛火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总管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御案前跪下。
“陛下,栖凤殿那边……”
皇帝头也不抬,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红线:“皇后又发脾气了?”
总管太监额头触地:“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说是郁结于心...”
皇帝轻笑一声,放下朱笔:“郁结于心?朕看她气性大得很。”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栖凤殿的方向,“锦川安置好了?”
“回陛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安置在蘅芜苑了,派了心腹守着。”总管太监犹豫了一下,“只是...皇后娘娘那边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皇帝的眼神陡然转冷:“朕是皇帝,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总管太监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皇帝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锦川腹中的孩子...确定是朕的?”
“这……”总管太监额头渗出冷汗,“锦川姑娘一口咬定是陛下的龙种,说...说是三个月前陛下醉酒那晚……”
皇帝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三个月前,他确实曾在栖凤殿外醉酒,但记忆模糊不清。若锦川所言非虚,时间倒是对得上。但一个已经“死”了的宫女突然复活,还怀了龙种……
“继续查,”皇帝转身回到御案前,声音平静得可怕,“朕要确凿的证据。还有,派人盯紧栖凤殿的一举一动。”
总管太监躬身退下后,皇帝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烛火下,信纸上寥寥数语:“确是箫统领之子。”
皇帝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秋雨敲打着蘅芜苑的窗棂,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焦急地叩门。锦川的惨叫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时高时低,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陛下,产房污秽,您还是...”老太医跪在门外,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地面。
皇帝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如古井,唯有指节在扶手上敲击的节奏泄露了内心的焦灼:“朕说了,就在这等。”
又一波剧痛袭来,锦川的尖叫刺破雨幕。皇帝的手指猛地收紧,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的记忆依然模糊,但当他看到锦川那双含泪的眼睛时,某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感促使他将这个“死而复生”的宫女安置在了蘅芜苑。
“陛下!”嬷嬷匆匆从内室奔出,裙摆上沾着刺目的血迹,“锦川姑娘气血两亏,怕是……”
皇帝豁然起身,眼中寒光乍现:“保不住皇子,太医院全体陪葬!”
老太医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冲进产房。皇帝站在原地,听着里面慌乱的脚步声、器械碰撞声和锦川越来越微弱的呻吟,突然大步走向产房。
“陛下不可!”总管太监慌忙阻拦,“产房血光冲撞龙体啊!”
皇帝一把推开他,径直踏入内室。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锦川躺在床榻上,脸色灰白如纸,身下的被褥已被鲜血浸透。见到皇帝,她涣散的目光突然凝聚了一瞬,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用力!再用力!”接生嬷嬷急得满头大汗,“看到头了!”
锦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指甲深深掐入身旁宫女的手臂。随着最后一阵撕心裂肺的挣扎,婴儿响亮的啼哭终于划破了室内的死寂。
“恭喜陛下!是位皇子!”接生嬷嬷喜极而泣,将包裹好的婴儿高举过头。
皇帝却没有立即接过孩子,而是走到床边,俯身看向奄奄一息的锦川。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但嘴角却挂着奇异的微笑。
“孩...孩子...”锦川气若游丝,颤抖的手指向自己胸前。
皇帝会意,从她衣襟里取出一块半截玉佩。玉佩做工精致,上面刻着半只展翅雄鹰,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故意摔断的。
“另...另一半...”锦川的手指突然抓住皇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箫...箫...”
话音未落,她的手颓然落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皇帝沉默地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将那半截玉佩收入袖中。直到此刻,他才转身看向被嬷嬷抱着的婴儿。
小皇子哭声洪亮,脸蛋通红,眉眼间依稀可见萧景琰的影子。皇帝伸手接过这个轻得不可思议的小生命,一种奇异的柔软感突然击中了他的心脏。
“传旨,”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锦川追封为锦嫔,以嫔礼下葬。皇子……取名江玉。”
满屋子宫人跪地叩首,却没人看见皇帝凝视婴儿时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栖凤殿内,药香与熏香交织,却掩不住那股日渐浓郁的腐朽气息。皇后半靠在床头,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如今干枯如稻草,松散地披在瘦削的肩头。
“娘娘,该用药了。”嬷嬷端着药碗,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
皇后缓缓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本宫听到婴儿哭声了...是皇子诞生了吗?”
嬷嬷的手微微一颤,药汁溅出几滴,在锦被上留下深色痕迹:“娘娘听错了,是...是猫叫。”
皇后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可怖:“嬷嬷,你跟了本宫多少年了?二十三年零四个月...从本宫还是谢家大小姐时就跟在身边。”她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直视老嬷嬷,“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谎话?”
嬷嬷老泪纵横,跪倒在床前:“娘娘!老奴该死!可太医说您不能再受刺激了……”
“拿来。”皇后伸出枯枝般的手。
嬷嬷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皇后艰难地拆开,扫了几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好啊...好一个江玉...”她将信纸揉成一团,“箫景琰的种,居然成了皇子...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皇后猛地抓住嬷嬷的手:“陛下...知道吗?”
嬷嬷摇头:“老奴不知...但陛下亲自为皇子取名,还...”
“备轿。”皇后突然挣扎着要起身,“本宫要去见陛下。”
“娘娘!您不能——”
“本宫是皇后!”皇后厉声喝道,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算...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嬷嬷知道无法劝阻,只得含泪命人准备软轿。当皇后被搀扶着坐上轿子时,她的重量轻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养心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身旁的摇篮里躺着熟睡的江玉。听到通报说皇后求见,他眉头微皱,挥手示意乳母将皇子抱到内室。
皇后被搀扶着进来时,皇帝几乎认不出她了。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谢家贵女,如今形销骨立,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陛下...”皇后艰难地行礼,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臣妾...来贺陛下喜得皇子...”
皇帝示意宫人退下,殿内只剩帝后二人:“皇后病重,应当静养。”
“静养?”皇后突然笑了,“陛下是怕臣妾——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吗?”她颤抖着向前走了两步,“比如...江玉的身世?”
皇帝的眼神骤然变冷:“皇后慎言。”
“箫景琰死得冤啊...”皇后自顾自地说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为了救陛下而死,他的女人却怀了陛下的孩子...哈哈哈...”
皇帝猛地起身,一把掐住皇后的喉咙:“你胡说什么?”
皇后没有挣扎,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袖中掏出半截玉佩——与锦川那半块一模一样,断口处严丝合缝。
“臣妾...不孕...是因为...”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弱,“陛下...当年那碗...避子汤...”
皇帝如遭雷击,松开了手。皇后瘫倒在地,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仍在笑:“陛下...以为...臣妾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散。皇帝跪在地上,看着这个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手中的半截玉佩“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殿外,秋雨依旧下个不停。
……
皇后薨逝的哀钟响彻皇城,但养心殿内却出奇地安静。江玉躺在摇篮里,小手小脚不安分地舞动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皇帝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两份遗物——锦川的半截玉佩和皇后的半截玉佩。两块玉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组成一只完整的雄鹰。雄鹰的眼睛处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景琰。
“李德全”皇帝突然开口。
总管太监连忙上前:“奴才在。”
“查清楚,这块玉佩的来历。”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当年箫统领...可有什么红颜知己。”
总管太监领命退下后,皇帝走到摇篮边,俯身看着里面的婴儿。小江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咧开没牙的嘴,对皇帝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
皇帝怔住了。多少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笑容,不掺杂一丝算计、畏惧或讨好。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江玉立刻用小手紧紧握住,力道大得惊人。
“从今日起,”皇帝轻声说,“你跟着朕。”
这句话打破了皇室延续数百年的祖制——皇子出生后应由乳母和嬷嬷抚养,不得与生父过分亲近。但此刻的皇帝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些规矩,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眼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大臣们纷纷上奏,劝谏皇帝遵循祖制,更有言官直言“子凭母贵,锦嫔出身卑微,皇子不宜由陛下亲自抚养”。皇帝一律留中不发,却在次日早朝上将带头反对的礼部尚书当庭革职。
“朕的家事,”皇帝扫视满朝文武,声音不怒自威,“不劳诸位爱卿操心。”
退朝后,皇帝回到养心殿,发现江玉正被乳母抱着喂奶。他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亲自接过孩子。小江玉吃饱喝足,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在皇帝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皇帝凝视着孩子熟睡的面容,突然想起皇后临死前的话。萧景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孩子的眉眼,那里有几分箫景琰的影子。
皇后还是太过愚蠢了。
无论江玉的生父是谁,现在他只能是皇子。
至于真相...就让它永远埋葬吧。
“陛下。”太监总管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边关急报。”
皇帝轻轻将江玉放回摇篮,转身时,眼中的柔情已荡然无存,又恢复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模样。
“传兵部尚书即刻觐见。”
走出内室前,皇帝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江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在这一刻,他不是君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