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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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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星第一医院,作为联盟在腺体研究相关领域数一数二的公立医院,拥有全联盟最为先进的医疗技术和最为杰出的医疗人才,与多家商业医药机构有着十分密切的合作,这其中,华云集团作为联盟最大的药品生产经营一体化企业,与新月星第一医院合资成立了多个医学实验室,专注于信息素抑制剂、阻隔剂以及其他相关产品的研发与迭代。
这些实验室被统一命名为“星云腺体科学实验室”,简称“星云实验室”,地点设立在新月星第一医院实验大楼的21层至28层。
下午3点半,星云实验室28层,巡查机器人在走廊与各个实验隔间来回穿梭,楼层落针可闻。
一间挂着【2806样本室】门牌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房门缓缓滑开,一位穿着无菌服戴着面罩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几支封口的试管,每支试管都装着半管的液体,那些液体呈现半透明,间或掺着少量红色丝网状漂浮物。
见四下无人,他脚步轻快地进入走廊,在巡逻机器人因动静飘浮而来的间隙里穿梭,最后走进了一间挂着【2818 研发室】门牌的房间。
大门缓缓关闭,一阵铃声响起,通讯被接通,年轻的男音在空旷的实验室响起。
“喂?是谊谊呀?”
“新的样本?那太好了!”
“好呀,下周六见!”
他的声音最后被隔绝在紧闭的门内,巡逻机器人从门口路过,未有一刻停留。
徐淮景到达第一医院时已经快下午4点。昨天他因公回首都星,顺路回了一趟徐家主宅探望祖母与母亲。两位母亲许久未见孙儿,有意让他在家多呆两天再走,徐淮景不忍她们伤心,只好将原本当天来回的行程取消,在家里住了一晚,改成周六上午10点的返程。
收到应澜发在调查小组群的消息时,徐淮景正在星轨上,星轨在宇宙中航行,轻微的失重感令他有些焦躁,他望向窗外,透明舷窗将他的影子倒映进幽深的宇宙,那身影没有五官,诡异得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怪物,正与他对峙着,好伺机夺取他的躯壳。
应澜在提出去看韩铃铃的消息后便没了音讯,这让他有些不安,眼见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徐淮景拨通了应澜的语音通讯。
通讯很快便被挂断,徐淮景心里生出些许担忧,正想给谭纹发消息让她去一趟医院,又记起来安排了她另外的任务,此刻谭纹应该还在宇宙里穿梭。
徐淮景无奈,又等了五分钟,重新拨出了通讯。
这次的通讯很快被接通了,徐淮景尚未开口,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徐淮景?”这个声音低沉却轻佻,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徐淮景皱了皱眉,和善地开口:“您好,我是徐淮景,请问您是?”
“徐局长你好,”通讯那头的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是钟傲,是澜澜的……表哥。”
徐淮景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要在介绍身份时略带迟疑,且在表明身份后带上莫名的戏谑语调,但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悦,出于礼貌,他还是笑着向对方表达问候:“钟傲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请问应澜先生在吗?”
“澜澜外出了,徐局长有事?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徐淮景缓缓地吐了口气,道:“得知应澜先生生病住院,很抱歉之前因为工作原因无法探望,不知道我今天前去是否方便?”
“啊……”钟傲含糊其辞,“或许方便吧,等澜澜回来我问问他,徐局长打算几点到?”
徐淮景看了一眼星轨的计划到站时间,粗略估算了一下:“大约下午4点。”
“好,我知道了。”
“有劳钟傲先生。”
将通讯挂断,徐淮景揉了揉睛明穴,总觉得钟傲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重新打开终端,查找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数据检索结果页出来,在打开钟傲的身份档案前,一条外链信息吸引了徐淮景的目光。
那是一张电子请柬,是多年前祖父徐锋强要求他代为参加的一场订婚宴。徐淮景将其打开,请柬内容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谨定于
新世纪一零五年五月十八日(星期六)
假座新月星银河酒店
为钟府 钟傲先生与江府 应澜先生
举行订婚喜宴
诚邀 阖府光临】
徐淮景总算记起他是什么时候见过应澜了。
徐淮景左手抱着一束向日葵,右手提着一个灰棕色烫银印花的礼品袋站在第一医院的住院大楼前。
钟傲答复他需询问应澜是否方便后便没了下文,徐淮景也试着给应澜留了几条简讯,但应澜也没有回复。不过徐淮景还是如期到达了医院。他并不清楚应澜住在哪间病室,只好来到人工咨询台询问。
护士尽职地登记他的信息后查询了应澜的住院信息。
“啊,徐先生,很抱歉,”护士带点意外地答复徐淮景,“我查到应澜先生是临床研究中心病房的病人。”
“临床研究中心病房?”徐淮景亦有些诧异,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十分清楚住在临床研究中心病房的病人意味着什么,徐淮景抱着向日葵的手紧了紧,随后温声道:“请问中心病房该往哪边走?”
“在实验大楼,”护士指了个方向,“不过中心病房的探视有些严格,您可能需要联系一下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带您上去。”
徐淮景点了点头:“那么,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江云戚副院长吗?”
应澜从深眠中苏醒,他有些发懵,看着病房外倾斜的日光洒落在地板上,光亮下似乎有轻微的粒子飞扬,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他眨了眨眼睛,大脑重新运转,他记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对了,他阻止了韩铃铃的自杀式谋杀。
韩铃铃被他劝服,情绪崩溃地大哭了一场。
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他带着韩铃铃偷偷溜出医院,为了躲避江云戚的怒火,他出去时甚至故意把终端机落在了医院。
“应学长,你不是还在住院吗?就这么溜出医院是不是不太好?”韩铃铃担忧道。
“早好了,”应澜道,“家里人操心过头。”
“可是……”
“吃个饭而已,等会就回来。”应澜推着韩铃铃熟练地躲过安检系统出了医院大门。
他们来到一家安静的西餐厅用餐。中餐时间,大厅里坐满了人,应澜点了一间包厢方便与韩铃铃说话,不多时,迎宾机器人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小型隔间。
韩铃铃的情绪尚未完全稳定,她间或抽啜着,小声回答应澜的点餐询问。
等餐期间,韩铃铃将周三傍晚方父方母来她家闹事的经过告诉了应澜。
韩父将方父的脑袋砸破那一幕让韩铃铃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她害怕父母因为她变成罪犯,也害怕方家继续这样纠缠不休下去。
“可能我的问题有些冒犯,”应澜不解道,“你为什么会嫁进方家?”
韩铃铃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只能怪我识人不慧。”
“虽然方家那样说我,我爸妈觉得我是因为被方衡强行标记了才嫁给他,但事实上,我们也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
“我和他在大学认识,结婚前,他也是个温柔体贴的alpha,虽然我们之间因为家境过于悬殊而被他的父母多次阻挠,但他那时始终向着我,我们约定厮守一生,逃离父母的掌控,像一对亡命鸳鸯那样轰轰烈烈。”
“所以我接受了他的求婚,允许他终生标记我。”
“但婚后,他变了。”
“起初他只是成天闷闷不乐,我们那个时候刚从大学毕业,我以为他是因为求职受阻所以有些焦躁。”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想念他的父母,想回到方家为父母尽孝。他说已经说服了父母接纳我,但是因为他的父母有一些要求,希望我为了他可以接受。”
“我妥协了。我放弃工作,忍耐他父母对我的羞辱,最后……差点连他对我施与的暴力都变得麻木……”
这其实是一个很寻常的悲剧,应澜在omega互援会看到了许多相似的例子,但偏偏是这最为寻常的悲剧,却像是得不到治疗的绝症,逮捕失败的连续杀人犯,在人与人之间,制造恐慌与绝望。
“但你清醒了过来,”应澜道,“你就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我该谢谢会长和小梨,”韩铃铃摇了摇头,“没有她们,我可能一辈子都清醒不了。”
听到梨谊的名字,应澜的手指触电般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继续引导:“她们做了什么?”
“会长…会长给了我勇气。”
韩铃铃还记得那天,一个很普通的下午,因为家庭日用品采买,她独自一人来到商场挑选,刚好那一天,是omega互援会的宣导活动日。
韩铃铃经过商场中庭时,被横冲直撞的小朋友推倒在地,不小心扭伤脚无法站起,是杨琪琪扶着她坐到摊位休息区接受应急治疗。
那天下午,她坐在休息区缓慢地阅读互援会的宣传册,看着互援会的成员们忙碌地为前来咨询的omega答疑解惑。她旁听到了很多与她相似的经历,她问有着一头漂亮橘色卷发的omega:“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遭遇这么多的苦难,上天太不公平了。”
“可能是因为,公平本来就不存在。”杨琪琪真诚地回答她,“我们所知道的公平只是在符合最大族群的价值和利益基础上设立的规则和标准,这就意味着,想要被纳入规则里,越是弱小的族群需要越多的自我发现和抗争。”
“可是,他们那么弱小,为什么还有力气抗争?”
“因为他们发现了,只要抗争下去,就能够变得强大。”会长的声音轻柔却铿锵有力,韩铃铃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那天晚上,她试着反抗了一次方衡,在他抬起手扇向自己的时候,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当然这是一次失败的反抗,水果刀被夺走,她遭遇了更可怕的殴打。
但自那天起,她在家里偷偷安放隐形监听器,收集了足够多的证据,这些证据成为了解开韩铃铃枷锁的钥匙。
“而小梨,教会了我保护自己和反抗命运的方法。”
韩铃铃是在成为互援会志愿者后才认识的梨谊。有次和梨谊一起整理互援会的活动资料时,不小心被她发现了藏在衣袖里的淤青。
梨谊没有一开始就揭穿她,而是在带她去喝了几次酒后向她透露,自己曾经也是家暴的潜在受害者。
那是她第一次向别人揭开自己的伤口,韩铃铃哭得稀里哗啦,从那以后,两人经常一起出去玩,梨谊带她参加画展,去游乐园,去酒吧蹦迪,做了许多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也认识了很多和她一样经历过omega歧视或家暴,但靠自己的努力摆脱了糟糕命运的同伴。
这些同伴教会她如何在被家暴时保护好自己不至于受到重伤,也传授了许多如何摆脱信息素压制的技巧,比方说当alpha释放攻击性信息素时可以试着自己也释放一些诱导信息素,只要alpha被引诱进入易感期,就不会单纯施与暴力,毕竟易感期的alpha也需要omega的安抚信息素度过。
不过这个方法也多少有点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根本的还是逃离标记的控制。标记清洗手术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但是标记清洗手术风险很大,需要大笔费用,对没有工作的韩铃铃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韩铃铃在这些同伴的资助下筹到了一笔资金,但距离目标金额还是有些差距。而且,关键的是,在手术申请时需要证明她与方衡的结合关系终结,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联盟的法律上,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证明,一是夫妻关系终结,也就是离婚证明,二是结合关系的其中一方存在不可逆的伤亡。
“你说的那些同伴,他们是互援会的成员或志愿者吗?”应澜问。
韩铃铃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有时会在互援会举办活动的时候见面,或者其他的集会活动,不过他们好像很注重隐私,我们没有加好友,只有在集会上才有机会交流。”
“不过可能也和我比较内向有关,”韩铃铃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好意思主动问他们的联系方式。”
交谈间,韩铃铃说起了方衡昏迷入院那天的事情。
“其实我最开始没有想去社维局,”韩铃铃说,“前一天互援会活动结束后,小梨约我第二天去革命日酒吧,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不需要筹备标记清洗手术也能摆脱方衡的信息素控制。”
“但那天晚上,方衡又一次□□了我,我一晚没睡,昏昏沉沉地,想起白天应学长通过社维局解决纠纷的事,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社维局的门口。”
“一开始我有些害怕,在门口不敢进去,是云含哥发现我,将我带了进去。”
“之后的事情……应学长应该都知道了。”
“我对你说的那些同伴挺有好感,他们听起来不错,”应澜道。
“我很佩服他们,”韩铃铃点了点头,“他们也给了我许多帮助。”
“如果你不介意,”应澜转了转手中的叉子,“下次你们集会,可以带我一起吗?我也想认识认识他们。”
午餐过后,或许因为负面情绪得到了宣泄,韩铃铃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应澜与她交换了终端好友,告诉她如果下次方家再来闹,也可以叫他过去。
“我不介意教两个老炮仗该在什么时候熄火。”
韩铃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在公交站道别。
或许是一中午情绪过于起伏的副作用,应澜在回到病房后,还没来得及应付江云戚的怒火中烧,两眼一闭就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吓得江云戚慌张将他抱进治疗舱,好在指标检测后,舱体语音播报,病人生命体征数值正常,处于深眠状态,江云戚压住狂跳的心脏,恨不得把人叫醒狠狠臭骂一顿。
一个午觉睡到下午四点,应澜有些头昏脑胀,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伸手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终端机摸来套进手腕,正准备查看消息,病房的门滑开,江云戚走了进来。
“……要我说你什么好?”江云戚开口就要唠叨,应澜自知理亏,坐直身姿端正态度接受批评,不过视力太好,目光只是匆匆掠过,就发现了站在江云戚身后,等待时机进入病房的徐淮景。
他眨了眨眼睛,意外道:“领导?你为什么在这儿?”
徐淮景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可能因为我关爱员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