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雨中蓝图 ...
-
雨水拍打在出租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顾竹南靠在座椅上,手机屏幕亮着又暗下——第十次拨打江辰叙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三天了。自从那晚在江辰叙公寓不欢而散,整整三天没有任何联系。项目组说江总请假照顾父亲,李梦瑶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具体情况,张岩则直接表示不便透露。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顾竹南的思绪。
付完车费,顾竹南站在雨中,抬头看向面前的老房子——这是他童年住过的地方,父母移民后一直空置,偶尔由物业打理。钥匙转动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几乎没变,只是所有家具都罩着防尘布,像一座时光凝固的博物馆。顾竹南揭开客厅钢琴上的罩子,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十二岁那年,他就是在这里练习《月光》,为了学校的音乐比赛。
楼上小卧室还贴着他儿时喜欢的球星海报,书桌上甚至留着几本中学课本。顾竹南坐在床边,从窗户正好能看到隔壁那栋更大的别墅——江辰叙家的老宅。现在想来,他们两家的房子离得那么近,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雨声渐大,顾竹南鬼使神差地打开衣柜,在最下层找到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儿时的"宝贝":棒球卡、获奖证书、几张泛黄的照片。最下面是一张被撕破又粘好的合影——小学毕业典礼上,他和江辰叙作为年级前两名站在校长两侧。照片上,年幼的江辰叙板着脸,却偷偷用指尖勾着顾竹南的衣角。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运动会他扭伤脚踝,是江辰叙背他去医务室;初中奥数竞赛前夜,江辰叙"偶然"出现在他家门口,说多买了复习资料;高中毕业那年,当他因为父母离婚郁郁寡欢时,江辰叙每天"恰好"路过他家,硬拉他去打篮球...
所有这些年,他以为的竞争、对立、较劲,会不会还有另一种解读方式?
手机突然震动,顾竹南心跳加速——却是林妍的信息:「找到新证据,周炜和王诚背后还有人,江氏内部斗争比你想象的复杂。小心。」
顾竹南皱眉回复:「什么意思?」
林妍直接打来电话:"我刚听圈内朋友说,江氏集团内部一直有两派斗争,江震想转型房地产,另一派则坚持传统制造业。环保社区项目是江辰叙推动转型的关键,所以..."
"所以他们要破坏这个项目。"顾竹南接上她的话,"但为什么要扯上我?"
"因为你不仅是设计师,还是江辰叙的..."林妍顿了顿,"弱点。他们发现攻击你比直接攻击他更有效。"
顾竹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老照片,"他现在在医院?"
"不,老江总已经转去康复中心了。江辰叙这两天都在公司,但据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
挂断电话,顾竹南走到窗前。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叩问。他突然很想见江辰叙,不是为项目,不是为危机,只是想确认...确认什么?确认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是否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顾建筑师?"一个低沉的女声,"我是仁和医院的护士长。江震先生让我转告您一些事,关于他儿子..."
半小时后,顾竹南站在仁和康复中心VIP病房外,心跳如鼓。护士长说江震坚持要见他,却不肯说明原因。
病房里,江震半靠在床上,比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但眼神依然锐利。"顾竹南,"他声音沙哑,"坐。"
顾竹南谨慎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您找我?"
"我儿子这三天像具行尸走肉,"江震直截了当,"自从你上次去他家后。"
顾竹南喉头发紧,"我们...有些分歧。"
"分歧?"江震冷笑,"你们俩别扭了二十年,就因为我当年那点小手段。"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顾竹南握紧拳头,"您说的小手段,是指伪造邮件让我们互相憎恨吗?"
江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辰叙告诉你了。"他望向窗外,"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吗?"
顾竹南摇头。
"因为你太像你母亲了。"江震的话如同一记闷雷,"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不受控制。"
"我母亲?"顾竹南完全困惑了,"您认识我母亲?"
江震的表情变得复杂,"何止认识。"他拉开床头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过来——照片上是年轻的江震和一位美丽女子站在某个建筑前,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顾竹南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个女子确实是他母亲,而婴儿...婴儿襁褓上绣着"C.Z."的字样——顾竹。
"这是..."
"你三个月大时,"江震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和你母亲有过一段情。当时我和辰叙的母亲已经分居,但还没离婚。"
顾竹南的世界天旋地转。所以江辰叙知道吗?这就是他父亲千方百计阻挠他们走近的原因?
"后来你母亲选择回到你父亲身边,"江震继续说,"但我一直...关注着你的成长。当发现辰叙对你越来越在意时,我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历史重演!"江震突然激动起来,"害怕我儿子步我后尘,为一个不爱他的人毁掉前途!"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护士匆忙进来查看。顾竹南趁机告退,头脑中一片混乱。走廊上,他靠在墙边深呼吸,试图理清思绪。
"顾竹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辰叙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他的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几天没好好休息。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沉默。
最终江辰叙走近几步,"父亲突然要见你,护士长通知了我。"
"他告诉了我一些...惊人的事。"顾竹南直视江辰叙的眼睛,"关于我们的母亲。"
江辰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知道。昨晚他神志不清时说漏嘴,我查了旧档案。"他苦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他千方百计分开我们的原因。荒谬的家族诅咒。"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顾竹南突然注意到江辰叙手中的文件标题是《项目重启方案》。
"你还在工作?"
"项目不能停。"江辰叙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董事会虽然同意继续,但资金链出了问题。我在找新的投资方。"
顾竹南想起林妍的警告,"是内部有人阻挠吗?"
江辰叙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我想帮忙。"
"不必了。"江辰叙生硬地拒绝,"我能处理。"
又是这样。每当顾竹南试图靠近,江辰叙就竖起全身的刺。愤怒突然涌上心头,"该死的,江辰叙!我们非得这样吗?二十年了,你还要继续你父亲的把戏吗?"
江辰叙僵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要么告诉我真相,"顾竹南逼近一步,"要么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选一个。"
雨声如鼓,敲打着医院的玻璃幕墙。江辰叙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低声说:"不是这里。跟我来。"
他们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雨天午后,店里几乎没人。角落的位置上,江辰叙双手捧着咖啡杯,热气氤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父亲不是唯一的问题,"他开口,"集团内部一直有分歧。环保项目是我的转型尝试,动了太多人蛋糕。"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不该把你卷进来。那天在公寓...我是想说抱歉。"
顾竹南的心跳加速,"为什么躲着我?"
江辰叙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看到真相后...会离开。"江辰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顾竹南胸口发紧,"二十年前是你父亲伪造了那封邮件!我以为你讨厌我!"
"而我以为你鄙视我。"江辰叙苦笑,"记得大学那次联合设计赛吗?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模型,你只看了一眼就说'缺乏灵魂'。"
顾竹南震惊地瞪大眼睛,"那是...我当时心情不好随口说的!事实上那个模型棒极了,我后来还偷偷去展馆看了好几次!"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二十年的误会,如此荒谬又如此真实。
"所以,"顾竹南深吸一口气,"我们现在算什么?"
江辰叙沉默了很久,久到顾竹南以为他又要逃避。最终,他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坦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再重复过去的错误。"
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竹南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带我去看看项目的新方案。"
江辰叙挑眉,"现在?"
"现在。"顾竹南站起身,"如果问题出在资金上,也许我们可以调整部分设计降低成本,但不影响环保标准。"
江辰叙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愿意...和我一起解决?"
"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该做的吗?"顾竹南轻声说,"一起。"
---
傍晚时分,雨又下大了。顾竹南刚回到家门,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江辰叙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手里紧抱着一个防水文件袋。
"我想到解决方案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不需要削减任何设计!"
顾竹南赶紧开门让他进来,"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不打伞!"
江辰叙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我查了父亲以前的商业伙伴,有三家可能愿意投资。而且..."他打开文件袋,取出一叠图纸,"如果我们把二期工程的部分设计提前,可以作为卖点吸引政府补贴。"
顾竹南接过图纸,心头一热。这些分明是连夜赶工的手绘方案,每一页都标注得密密麻麻,甚至还有咖啡渍和橡皮擦痕。江辰叙一定是从咖啡馆离开后就一直在工作。
"先换件干衣服吧,"顾竹南找出自己的家居服递给他,"你这样会感冒。"
江辰叙接过衣服,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当江辰叙从浴室出来时,顾竹南已经泡好了热茶,正在研究那些图纸。
"这些调整很巧妙,"他指着其中一页,"但施工顺序要重新安排。"
江辰叙在他身边坐下,身上带着顾竹南沐浴露的清香,"我想过了,如果先做地下部分..."
他们就这样讨论到深夜,一个接一个地解决问题,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些头脑风暴的日子。只是这一次,没有竞争,没有较劲,只有默契的合作。
凌晨两点,最后一个技术难题也解决了。顾竹南伸了个懒腰,突然注意到江辰叙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顾竹南问。
"大学时,"江辰叙轻声说,"我曾经偷偷去听过你的讲座。那次你讲'建筑与环境的对话',结束后全场起立鼓掌。我站在最后一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永远无法真正超越你,"江辰叙的目光直视顾竹南的眼睛,"因为你在做的是创造,而我只是在模仿。"
这句话击中了顾竹南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那个海滨图书馆的模型,想起江辰叙办公室里整面墙的收藏,想起钢琴前那个孤独的背影...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轻声问。
"习惯了。"江辰叙苦笑,"习惯了用竞争掩饰关注,习惯了用对立代替靠近。"他停顿了一下,"也习惯了...害怕。"
顾竹南突然明白了江辰叙的恐惧——害怕像父亲一样,爱上不该爱的人,然后失去一切。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知道吗,"他轻声说,"大二那年我其实申请过转学去哈佛。"
江辰叙明显一震,"什么?"
"我想...离你近一点。"顾竹南自嘲地笑了笑,"但收到那封'你永远别想与我相提并论'的邮件后,我撕掉了录取通知。"
江辰叙的脸色变得苍白,"天啊...我根本不知道..."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顾竹南深吸一口气,"关于我们的父母,关于那些误会,关于...我们之间真正存在的东西。"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片银辉。江辰叙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顾竹南的手背,像是一个试探,又像是一个承诺。
"二十年了,"他轻声说,"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顾竹南翻转手掌,与江辰叙十指相扣,"还不算太晚。"
在这个雨过天晴的深夜,二十年的心墙终于轰然倒塌。没有激烈的告白,没有戏剧性的亲吻,只是两只手紧紧相握,和两颗心终于找到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