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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询问室里,李秀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面对裴铮关于林朗日志、论坛和“母亲”的询问,她始终低着头,双手紧握着一只旧布包。

      “林朗…他从小就心思重,跟他爸一个样。”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起伏,“离婚后,他更不爱说话了。我知道他心里怨我…怨我没用,怨这个家散了。”

      裴铮不动声色:“他最近半年,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论坛’、‘深渊’、‘能量’这些词?”

      李秀云的手指在布包上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他说过…说过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生命的真相在水里’,什么‘最后的校准’…我以为他就是看书看魔怔了,中学生的胡思乱想。”她抬起头,眼睛干涩得没有一丝泪光,“我要是多问一句,多管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自责,但裴铮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丝怪异的抽离感——那不是悲痛,更像是…背诵。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裴铮换了个方向。

      “在家。”

      “整晚都在?”

      “是。”

      “有人能证明吗?”

      李秀云沉默了几秒:“没有。我一个人住。”

      “你前夫林国栋留下的那辆黑色大众,最近谁在用?”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车…在我哥的车库里放着,很久没动了。钥匙…我不知道在哪。”

      “你最后一次见到林朗是什么时候?”

      “上周三。他来拿生活费,放下钱就走了,没说几句话。”她顿了顿,“他说…‘妈,以后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气话…”

      裴铮盯着她:“林朗的日志里写,你会‘陪着他完成最后的步骤’,会‘看到最后’。这是什么意思?”

      李秀云的身体微微僵硬。她重新低下头,声音更轻了:“我不知道…他写的那些,我都不明白。可能…可能他就是希望我能理解他吧。但我太笨了,一直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询问进行了四十分钟,李秀云始终保持着那种疏离的平静。她承认自己与儿子关系疏远,承认自己“失职”,但对所有指向“现场旁观”、“心理操控”的线索,要么避而不答,要么用“不知道”、“听不懂”搪塞。

      裴铮结束询问,让一位女警员陪她去休息室等待。

      他刚走出询问室,于肆年就从隔壁观察室出来了。

      “她在说谎。”于肆年直截了当,“或者说,在隐瞒。”

      裴铮点头:“情绪太平静了。提到儿子死亡细节时,她的微表情不是悲伤或内疚,而是…警惕。尤其是问到那辆黑色大众和‘陪同’的时候。”

      “而且她一直在引导你相信,林朗的死是源于家庭问题和心理抑郁。”于肆年补充道,“但她手腕上有几道很新的、细小的抓痕,位置和角度像是自己用指甲用力抠握造成的。这在极度焦虑或承受巨大心理压力时比较常见。”

      两人正说着,张奇峰快步走了过来,脸色严肃。

      “裴队,有发现。我们在李秀云哥哥的车库里找到了那辆黑色大众,车里很干净,但后备箱垫子下面,发现了几片枫叶——蓝溪水库这个季节特有的红枫落叶,还很新鲜。车内地毯上提取到的泥渍样本,初步比对和水库北岸土路的成分一致。”

      “李秀云的哥哥怎么说?”

      “他说车钥匙一直挂在车库墙上的钉子上,谁都能拿。他最近没注意车有没有被开过。”张奇峰压低声音,“还有,我们查了李秀云昨晚的通话记录。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她的手机信号基站定位,不在她家,而在蓝溪水库方向移动。十一点后信号消失,凌晨两点左右重新出现在她家附近。”

      不在场证明破了。

      “另外,”张奇峰继续道,“搜查她家时,在衣柜最里面找到一个双肩包,里面有一套潮湿未完全干透的深色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尺码很小。鞋底花纹和现场发现的那组小尺码鞋印初步吻合。衣服袖口有轻微的水渍和泥点,已经送检了。”

      证据链开始闭合。车去过现场,她的手机信号到过现场,疑似她穿过的鞋出现在现场,衣服上还有水渍。

      “带她回来。”裴铮沉声道,“这次,直接问这些证据。”

      然而,就在汪锐要去带人时,常乐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跑出来,手里捧着电脑。

      “裴队!等等!”她气喘吁吁,“林朗的云日志里,还有一份隐藏更深的文档,刚破解出来!是…是一段音频文件,录制时间是案发当晚,地点可能就是水库平台!”

      裴铮立刻点开播放键。于肆年和张奇峰也围了过来。

      音频开始是风声和水声,接着是林朗有些颤抖但清晰的声音:

      “…时间到了。我能感觉到…能量在流失。水很冷。”

      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模糊但能辨出是女声,极其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

      “看着前面。别回头。这是最后的试炼。走过去,一切就结束了。”

      林朗的声音带着哭腔:“妈…我害怕…”

      女声依旧平稳:“害怕是杂质。净化它。往前走。我会在这里看着,直到最后。”

      接着是蹚水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呛水声和挣扎声,持续了大约十几秒,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最后,是长时间的寂静,只有风声。然后,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音频结束。

      询问室外走廊的灯光冰冷地照在每个人脸上。

      音频里的女声,毫无疑问是李秀云。

      她不仅在场,不仅旁观,还用言语引导、催促了儿子的死亡。

      裴铮按下暂停键,对于肆年说:“尸检能判断入水后的挣扎时间吗?”

      “根据肺部进水情况和生理反应,法医初步判断,从入水到失去意识,大约一两分钟。但剧烈挣扎时间可能只有十几二十秒。”于肆年顿了顿,“和音频里挣扎声的持续时间吻合。”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

      裴铮推开休息室的门。李秀云还坐在那里,双手依然紧握着那个旧布包。

      “李秀云,”裴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们在水库平台,提取到一组鞋印。在你的家里,找到了一双鞋底花纹匹配的运动鞋,上面还有未干透的泥水。”

      李秀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那辆黑色大众的后备箱里,有蓝溪水库的枫叶。你的手机信号,在案发时间段,出现在水库附近。”裴铮一步一步走近,“最重要的是,林朗死前录下了一段音频。里面有你和他的对话。”

      他拿出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键。

      当那句“我会在这里看着,直到最后”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时,李秀云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去。她松开紧握布包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但她依然没有哭。只是抬起头,看着裴铮,眼神空洞得吓人。

      “是我。”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是我看着他走的。”

      “为什么?”裴铮问。

      李秀云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裴铮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然后,她慢慢地说:

      “因为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解脱。他的痛苦,我的痛苦…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想帮他…我只想帮他结束痛苦。他求了我很久…他说,妈妈,你就陪我这最后一次,看着我…给我一点勇气…”

      她的叙述逻辑混乱,充斥着“他说”、“他想”、“他求我”,将责任不断推向已经死去的儿子。

      裴铮盯着她:“只是‘陪着’和‘看着’?音频里,你说了‘往前走’,‘净化它’。这更像是命令和引导。”

      李秀云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我…我只是重复他的话。是论坛里教的…说这样能帮助他集中精神,完成…升华。”

      “论坛?你知道Λ论坛?”

      “不知道。只听小朗提过…他说那里的人懂他。”她再次低下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他说的做。他说,只要我在旁边看着,他就能做到…”

      询问又持续了半小时,李秀云始终咬定是儿子主导了一切,自己只是被动配合,出于“帮儿子解脱”的母爱。她承认去了现场,承认说了那些话,但坚称所有主意都来自林朗。

      询问室的门关上后,裴铮站在走廊里,沉默地看着李秀云被带走的方向。

      “裴队,”汪锐走过来,语气有些犹豫,“李秀云认了,证据也齐了,这案子…怎么感觉快结束了?”

      常乐也从办公室探出头:“是啊裴队,Λ论坛那条线,跟李秀云好像没什么直接关联,她连上网都不太会。这个杀人案实在是太奇怪了。”

      张奇峰没说话,但看向裴铮的目光里也带着类似的疑问。

      裴铮没立刻回答。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站在门口的于肆年:“于博士,你怎么看?”

      于肆年手里还拿着那份尸检补充报告。“证据链在物理层面是闭环的。但心理层面的逻辑是断的。”他语气平淡,“一个母亲,在儿子明显恐惧、哀求的情况下,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言‘引导’他走向死亡,事后情绪没有崩溃,供述逻辑清晰且持续自我免责——这不符合常规的犯罪心理画像。要么她是个极其罕见的、具有高度反社会人格的母亲,要么…”

      “要么她不是真正的决策者。”裴铮接上他的话,“她背后有人,或者有某种东西,让她认为‘必须这样做’,甚至让她能如此‘平静’地执行。”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是裴队,”汪锐挠挠头,“咱们查了,李秀云社会关系简单,除了哥哥和前夫,几乎没跟什么人来往。经济上也没发现异常胁迫。论坛那条线,又跟她接不上…”

      “正是因为接不上,才可能有问题。”裴铮走到白板前,指着Λ论坛和林朗的名字之间那道连线,“林朗深陷这个论坛,被洗脑,最后走向死亡。而与他生活最密切、在现场出现的母亲,却对这个论坛‘几乎不懂’。这中间缺失了一个关键的传递环节——是谁,或者是什么,把论坛的思想,转化成了李秀云能理解、能执行的‘指令’?”

      他转过身,面对专案组众人:“李秀云的动机、她的心理状态、她行为的内在逻辑…这些我们解释不了的东西,恰恰可能是这个案子最关键的缺口。我们需要一个能读懂人心鬼蜮的专业人士。”

      张奇峰用手抵住下颌:“犯罪心理学专家?”

      “没错。”裴铮点头,“我等等向局里打报告,申请聘请一位心理学顾问介入。”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在李秀云的供述里,她反复提到‘他说’、‘论坛里教的’。如果她真的是被某种更高明的心理手段操控了,那操控她的人,可能还在阴影里看着。结案?现在结案,可能正好合了幕后之人的意。”

      汪锐和常乐对视一眼,神色都严肃起来。

      “明白了,裴队。”张奇峰沉声道,“我继续追那辆车的完整轨迹,看李秀云案发前还去过哪里。”

      “常乐,”裴铮转向她,“重新筛查林朗在Λ论坛的所有碎片数据,找找有没有非网络形式的、线下‘指导’或‘转化’的痕迹,比如特定的隐喻、代号、行为指令。”

      “是!”

      “于博士,”裴铮最后看向他,“李秀云衣物上的微量物证分析,要尽快。任何异常都可能是指向‘操控者’的线索。”

      “好。”于肆年点头,转身朝实验室走去。

      专案组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每个人都清楚,抓住李秀云可能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于能否看透她背后那套扭曲的“逻辑”,并揪出构建这套逻辑的人。

      ————

      两天后,申请获批。

      裴铮接到通知时,正在和于肆年分析李秀云衣服上提取到的几粒特殊尘埃——不属于水库,也不属于她家,成分复杂,像是某种久未使用的室内环境特有。

      “裴队,局里同意了。”汪锐拿着文件进来,“顾问明天上午到。陈恪教授,江城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的,专攻犯罪心理和极端群体行为。履历很硬,还协助侦破过几起疑难的精神操控类案件。”

      裴铮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安排小会议室,明天上午九点,专案组全体,向陈教授做详细案情汇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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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大家好! 首先,感谢您打开这个故事,并进入这个人性与理论的世界。 其次,很抱歉作者非专业,书中所有毒品成分、作用机制等科学描述,以及刑侦知识均为服务剧情的虚构设定,并非严谨科学事实。 所以,恳请大家忽略细节硬伤,专注于故事本身。 感谢理解!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