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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孤星再望 ...

  •   吃了饭沉默了良久,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裴寂是想帮安思渝拉行李箱到她的车上的。
      可安思渝婉拒了他,说不用了,她自己就可以。

      是啊,她自己可以。
      她不可以的话,她不还有另一位吗?
      自己又算什么呢?
      自己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守在她身边帮助她呢?

      生着闷气,裴寂没有再执拗下去,转身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站在厨房里,裴寂哐哐啷啷地收拾着碗筷到水槽里,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刻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的耳朵还是竖起来着,听着安思渝的一举一动。

      “砰——”
      一声巨响,门关上了,安思渝走了。

      裴寂垂下头,拿起洗碗布和碗,用力地刷洗着。
      安思渝拖拉行李箱的声音渐渐小了。
      碗上的污渍却是怎么也洗不干净。

      半晌,裴寂猛地扔下碗筷,关掉水龙头。
      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出家门,往楼下奔去。

      —

      “思渝!”

      安思渝刚准备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区的大门,便被裴寂喊住了。
      她转身望向声音的源头,只见裴寂身上还围着条围裙,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裴寂跑到了她跟前,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怎么了?”安思渝怔怔地望着他,十分诧异。

      裴寂将自己沾满泡泡水的双手胡乱地往身上的衣服一抹,然后匆忙地从裤子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红包,递到安思渝面前,说道:“一路平安。”
      安思渝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愣愣地接过:“谢谢。”

      红包的封面还沾着些裴寂手上未完全擦干的水,微微潮湿。
      ——像水,像汗,像泪。

      轻轻的红包握在手心,却有着千钧之重,直让安思渝喘不过气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仰头强忍着泪花望着他,问道。

      “没有了。”裴寂不知所措地攥紧衣服,咧开嘴笑了笑。
      “那我走了?”她说。
      “好。一路平安。”

      安思渝点点头,“嗯”了一声后转过身就要往前走去。
      原本还想说再见,可仔细想想,她又把这两个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他们,不会再见了……

      “思渝!”
      裴寂又突然叫住了她。

      安思渝流着泪,这次却没有勇气再转过身来。
      “怎么了?”她背着身,忍着哭腔问他。
      “往后的路如果不太好走的话,就慢点走……”
      “好。”安思渝哭得身体止不住战栗。

      “思渝!”
      他第三次喊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安思渝还是很有耐心地问他。

      如果加州艳阳高照,那你就留着那里。
      如果加州凄风苦雨,那你就回来,回到我身边。
      我们缘分未尽,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只要你愿意回头,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愿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不管你心中还有没有我,我都会一直在。

      他想告诉她这一切,却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沉默半晌,他平复了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道:“没事了……你走吧……”

      安思渝流着泪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瘦小的身影拖着行李箱渐行渐远,消失在裴寂的视野里,消失在裴寂的世界里。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她永远的走了。
      裴寂失魂落魄地走到一旁拱起的水泥路上坐下,犹如一副空壳般从早坐到晚,一动不动。

      —

      安思渝在住院治疗的前一天,偷偷去宁华师范看了一眼裴寂。

      根据林清清在教务系统查出的教师课表,她兜兜转转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课表上的那间教室。
      彼时的裴寂正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讲解着知识点,在他熟悉的领域上闪闪发光。
      与她枯竭的生命相反的——他来日方长,他无限生机。

      安思渝站在走廊边上静静地望着。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像裴寂温暖的怀抱。
      她深深地望着裴寂身上的一方一寸,牢牢地记住着这最后一眼。
      她贪婪地在心底里一比一复刻下——他的声音,他的样貌。

      望着在讲台上谈笑风生的裴寂,她多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牵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去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听他絮絮叨叨一件件小事。
      他啊,还是如初见那般的光风霁月。

      他们之间的爱情太快了,就像一场狂风骤雨,以至于贪恋过后,剩下的仅是一片狼藉。
      蹉跎一番过后,一切好像都又步上了正轨,如果撇开她这个巨大的差池。

      安思渝还在贪婪地望着他,突然,一股温热猩红的血液从鼻孔涌出。
      她惊慌失措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再也不留恋地抽离了暖阳,遁逃到阴影当中。

      “裴寂,忘了我。寻到良人,幸福一生,长命百岁。”

      —

      自从安思渝离开他们共同的家后,裴寂就经常睡在了她睡的那一侧。
      ——那里,还有她残留的味道。

      两人分开已有许久,可最近裴寂总会在夜里梦到安思渝,时常在梦里惊醒。
      裴寂起身走向阳台,一年前两人一起在阳台栽种的三角梅如今已经枝叶疯长,伸出窗外。
      暮色染透玻璃窗,鲜花的气味在空气里沉浮,最后一缕余晖略过他的发梢,将影子拉成孤单的弦月。

      星星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脚,要是安思渝在的话,肯定会吃醋地将星星抱走。
      只是现在,她怕是已经在加州结婚了。

      回忆总会惩罚恋旧的人。
      裴寂突然想起,学校里的心理学教授吃饭时同自己说过——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

      第二天,裴寂背起了行囊,去了南越湾。
      裴寂站在礁石上望着澎湃的潮汐,突然曾经最熟悉的知识,邂逅时的浪漫却成为了当下最茫然的东西。咸腥的海风拂来,他觉得自己像一艘在海里漂泊无依的孤舟。
      他无力地躺下,麻木地望着天空,直到白头变成黑夜,星辰映入眼帘。

      北落师门作为南鱼座a亮星,在黑暗混沌中孤单地亮着。
      “那我是北落师门,是独立又耀眼的星。”安思渝当初的壮志豪言还回荡在他的耳畔。
      “那我做你的卫星,永远陪着你转。”裴寂说出口时,习惯性转头看去。
      ——然而望到的却是一片空洞的黑暗。

      裴寂拿出手机,在短信框编辑了许久,“思渝,祝你新婚快乐。不知道,加州的北落师门是否耀眼?”
      删来改去十几分钟,最终他还是熄了手机,没将短信发出。
      颌角的蛀牙隐隐作痛。
      也许是风大的缘故。

      —

      彼时的医院里同样寒风呼啸。

      安思渝失神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想了她这短暂的一生。
      痛苦经常伴随她的童年,以至于后面的每一点幸福都让她觉得弥足珍贵。而过分沉溺在了这幸福的怀抱当中,以至于她忘了那柄时刻悬于头顶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那剑真真切切地落下来时,她陈旧的伤疤也开始开裂。

      她突然就想起了好多。
      十一岁那年,父母的猝然离世。
      十二岁那年,最爱的小狗惨死。
      二十八岁那年,外婆的与世长辞。
      二十九岁这年,她失去了她的爱人,也将要失去她自己。

      抓不住的,一切幸福她都抓不住的。
      她急促地呼吸着,失焦的黑瞳瞪着苍白的天花板。
      刹那间灵光乍现,安思渝突然看到了她的父母,看到了她的外婆,看到了她小时候最爱的那只小狗。
      在空落落的病房里,他们全都笑着围了上来。

      他们来接她回家了。
      真好。
      安思渝艰难地抬起手,搭上他们伸出的手掌。

      她最后一次望了夜空,所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烁而过。
      最后一幕,是裴寂给她指着那颗北落师门,对她说,她永远是他心中的唯一亮星。

      “裴寂,我也要变成星星了。”
      “你最喜欢的那颗。”

      两点五十七分二十八秒,泪水从安思渝眼角滑落,心电图变成直线,发出尖锐的长鸣。
      星辰依然在夜空中闪烁,而她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岸边停靠的船只还在一片混沌的黑暗当中一红一绿地闪着灯光。
      崖壁上的海蚀洞正吞吐潮汐,将裴寂的侧脸轮廓蚀刻成陆连岛的剪影。

      这条长长的路,终究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他低着头,一步步走过曾经,一步步陷入回忆。

      “思渝,南鱼座只有一颗a亮星,世上再也没有第二颗北落师门了。”
      裴寂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不知为何眼泪会止不住地流下,在寒风中滑落如同刺骨的冰锥。

      祝福是准备遗忘的意思。

      忘记了,就不痛苦了。

      但是他决定——

      不忘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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