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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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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绪鞠没有得到回应,他脸上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那是一种纯粹基于自身逻辑未被满足的困惑与失落。他微微歪着头,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对方都不明白,又轻声追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所以…你不喜欢嘛…”
这声追问,剔除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最核心的诘问——你拒绝我的“爱”吗?你否定我存在的根基吗?
松望辞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铁,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他看着邓绪鞠眼中那逐渐弥漫开的、类似于被世界拒绝的茫然,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在血泊中同样得不到回应的孩子。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否认,意味着将邓绪鞠彻底推回那个只有疼痛才能确认存在的黑暗世界,意味着否定他整个人认知体系的核心。他可能会崩溃,可能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也可能会……彻底关闭心门,从此松望辞再也无法触及。
承认……难道他要亲口认可这种以伤害为载体的“爱”吗?那他将把自己置于何地?他将变成什么?
他的目光掠过邓绪鞠小腹的方向(尽管被衣物遮盖),掠过自己腹部缠绕的纱布,掠过邓绪鞠怀中那个代表着“无害喜欢”的玩偶。
最终,那目光重新落回邓绪鞠脸上,落进那双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漂亮又空洞的眼睛里。
松望辞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诡异的平静:
“……喜欢。”
他说了。
他亲口承认了,他“喜欢”这份以刀锋和疼痛为凭证的感情。
他背叛了自己的理智,背叛了常伦,背叛了那个曾经信奉正义的自己的灵魂。
他选择了沉沦。
为了留住这个疯子,他让自己也变成了疯子的一部分。
邓绪鞠听到了这两个字。
刹那间,他脸上所有的困惑和失落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雾气,瞬间消失无踪。一个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甚至带着某种神圣感的笑容,如同最绚丽的花朵,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他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救赎与确认。
他不再看松望辞,心满意足地抱紧了玩偶,重新沉浸在动画片的世界里,嘴里甚至开始跟着哼唱起片尾曲的调子。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而松望辞,在他身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永恒的枷锁。
他“喜欢”。
他喜欢这个会捅伤他的疯子。
他喜欢这份以疼痛为证明的爱。
他用自己的堕落,回应了这份来自深渊的、扭曲的告白。
这场疯狂的爱恋,终于以彻底的共犯关系,尘埃落定。
邓绪鞠得到了“喜欢”的确认,心情像是飞上了云端。他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乐,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更多关于“喜欢”的秘密。
他笑着,一边说着“等我再喜欢你一点…”,一边像是展示珍宝般,动作自然地卷起了自己家居服的袖子,露出了那段白皙纤细的大臂。
然后,松望辞看到了。
在那片皮肤上,除了旧有的浅淡疤痕,赫然分布着几个极其刺眼的、圆形的、颜色略深的凹陷孔洞!那些孔洞不大,但分布得毫无规律,深深嵌入皮肉,像是被某种炽热尖锐的物体……残忍地烙印上去的。
邓绪鞠用手指轻轻点着那些孔洞,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回忆与肯定的神情,用一种模仿着严肃大人语气的口吻说道:
“这个是爸爸说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遥远的声音,“他说,这是最喜欢的标志!”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被授予了至高荣誉般的骄傲,强调道:
“只有最喜欢的人,才有!”
爸爸……最喜欢的标志……滚烫的针……
松望辞的思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极其可怕的画面——一个七岁的、瘦小的孩子,被至亲的父亲用烧红的针,残忍地、一下一下地,贯穿整条手臂的皮肉……而那个施暴者,口中却宣称着这是“最喜欢”的证明。
母亲用刀表达“爱”。
父亲用烧红的针烙下“喜欢”的印记。
邓绪鞠从他有记忆开始,他所接收到的、关于“爱”与“喜欢”的全部教育,就是与极致的疼痛、残忍的伤害和永恒的□□烙印紧密相连的。
所以他才会觉得,捅松望辞一刀,是“喜欢”他。
所以他才会觉得,手臂上这些恐怖的孔洞,是“最喜欢”的荣誉勋章。
邓绪鞠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带着炫耀和开心的语气,松望辞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所有的声音,包括邓绪鞠的声音,电视的声音,甚至他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仿佛被抛入了一个绝对的真空,眼前只有邓绪鞠手臂上那些狰狞的孔洞,和他那张带着天真而骄傲笑容的脸。
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心疼和悲恸,如同核爆般在他体内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阻止,不是质问,而是用一种几乎要将对方揉碎、又带着无尽绝望的温柔的力道,狠狠地将邓绪鞠拥入了怀中。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邓绪鞠单薄的身体,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想要通过这个拥抱,将那个七岁的、被滚烫针刺穿手臂的孩子从过去的时间里拽出来,将他从那个充满血腥和扭曲“爱意”的地狱里拯救出来。
又或者,他只是想从这个拥抱里,汲取一点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然后,他听到自己破碎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在邓绪鞠的耳边响起,问出了一个他早已知道答案、却依旧忍不住要问的,最无用的问题:
“……疼吗?”
那一刻,他问的不是现在。
他问的是那个七岁的邓绪鞠。
他问的是所有被至亲之人以“爱”之名施加伤害的瞬间。
邓绪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拥抱弄得愣了一下,但他似乎并不讨厌。他在松望辞的怀里微微动了动,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仰起脸,看着松望辞那双布满红血丝、盛满了巨大痛苦的眼睛。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纯净的、不解世事的笑容,仿佛松望辞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不记得了呀。”
不记得了。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或许是创伤太深被大脑封存,又或许……在那地狱般的环境里,疼痛本身就是生活的常态,以至于麻木到不再值得被记忆。
松望辞紧紧抱着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他终于……无话可说。
他抱着这个从骨血里就被“爱”摧毁过的身体,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心跳和温顺的依赖,清晰地意识到——
他永远无法“治愈”邓绪鞠。
因为邓绪鞠的“正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能做的,只有抱着这具美丽的、布满伤痕的躯壳,一起沉沦在这片由至亲编织的、名为“爱”的、永恒的地狱里。
直至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