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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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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望辞的试探如同石沉大海,他几乎已经放弃,准备将自己重新埋入那份沉默的绝望里。就在他眼神黯淡下去,想要起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时——
邓绪鞠忽然又按下了暂停键。
他没有看松望辞,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那个笑容傻气的“佩佩”玩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玩偶的绒毛。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模仿大人语气的、孩童般的稚嫩,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真。
“妈妈说,”他开口,每个字都像冰锥,缓缓凿进松望辞的耳膜,“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她有多爱我。”
松望辞的呼吸骤然停滞。
邓绪鞠抬起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在回忆某个无比清晰的场景。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近乎幸福的弧度。
“她说,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
用疼痛烙印,用鲜血连接,用死亡捆绑。在那位母亲扭曲的世界里,这才是最极致的、永不分离的“爱”。
然后,邓绪鞠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松望辞脸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困惑和委屈的情绪。他微微嘟起嘴,像个被否定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带着点不满和不解,轻声问道:
“她说,这是表达喜欢的方式。”
“你不喜欢嘛……”
“……”
你不喜欢嘛……
这五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松望辞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他看着邓绪鞠那张带着纯真疑问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真的在因他的“不喜欢”而感到难过的眼睛,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该如何回答?
告诉他这是错的?这是疯狂?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伤害?
可这却是邓绪鞠从最依赖的至亲那里学到的、关于“爱”的唯一真理。
告诉他“喜欢”?那他就是在认同这种毁灭性的方式,就是在将自己也推向那个疯狂的深渊。
他看着邓绪鞠,看着这个被至亲用最残酷的方式“爱”着、并且将这种方式奉为圭臬的、美丽的残骸。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邓绪鞠不是不懂爱。
他只是……被教会了最错误的一种。
而自己,在他试图用这种他唯一懂的、最“真挚”的方式向自己表达“喜欢”时,流露出的痛苦和沉默,在他眼里,或许成了一种……拒绝和否定。
松望辞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伸出手,不是去拥抱,而是极其缓慢地、颤抖地,轻轻握住了邓绪鞠那只抠着玩偶的手。
他的手很凉。
邓绪鞠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松望辞那双盛满了无尽痛苦与悲哀的眼睛。
他没有挣脱。
松望辞紧紧地、又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仿佛握着一段血淋淋的、无法承受的过往,和一个注定绝望的未来。
他依旧无法说出“喜欢”那两个字。
但他也无法再推开。
他只能在这无声的触碰里,传递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混杂着剧痛、怜悯与无法割舍的复杂情感。
而邓绪鞠,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困惑慢慢散去,重新变回那种惯有的、带着点茫然的平静。
动画片依旧定格着。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交织的、微弱的呼吸声。好的,这纯粹的告白与扭曲的逻辑,构成了这曲绝望恋歌最刺耳的终章。
邓绪鞠的手在松望辞的掌心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抽离。他看着松望辞那双承载了太多、几乎要碎裂的眼睛,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像是阳光穿透了层层迷雾。
“你对我很好,”他清晰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确认事实般的认真,“我喜欢你。”
这声“喜欢”,如此直接,如此坦荡,与他用利刃表达“喜欢”时一样,不带丝毫杂质。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佩佩”玩偶,将脸颊贴在那粗糙的绒毛上,用同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补充道:
“就像妈妈也喜欢我一样。”
这句话像最后的丧钟,在松望辞的心湖里击打出绝望的涟漪。他将那份扭曲、血腥、与伤害捆绑的“爱”,与他此刻感受到的松望辞的纵容与守护,划上了等号。
在他的认知里,这没有区别。都是“喜欢”。
紧接着,他低头,用指尖点了点玩偶傻笑着的鼻子,用一种分享秘密般的口吻说:
“我也喜欢它,所以它也被我喜欢着。”
所以它也被我喜欢着。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蕴含着最可怕的逻辑。
因为他“喜欢”玩偶,所以玩偶承受着他的拥抱(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更“激烈”的喜爱方式?)。
因为他“喜欢”母亲,所以母亲给了他满身的疤痕。
因为他“喜欢”松望辞,所以松望辞得到了腹部的刀伤。
被他“喜欢”,就意味着要承受他定义中“喜欢”的一切表达方式,无论那方式在常人看来是何等的恐怖与残忍。
松望辞握着他的手,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邓绪鞠那张在告白后显得更加生动漂亮的脸,看着他依偎着玩偶那全然信赖的姿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终于,彻底地,完完全全地,理解了。
他爱上的,是一个逻辑自成一体、无法被常理撼动的美丽怪物。
这个怪物的爱,是带着倒刺的藤蔓,是淬了毒的蜜糖,是与他生命等价的……疼痛与伤害。
而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邓绪鞠似乎说完了想说的话,满足地松开了手,重新拿起遥控器,播放了动画片。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他很快又沉浸了进去,仿佛刚才那段决定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对话,只是播放间隙一段微不足道的广告。
松望辞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空空的手。
他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膏像。
腹部的伤口在疼。
心口的空洞在呼啸。
而他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伴随着这份被定义为“喜欢”的、永恒的痛苦。
这是他选择的路。
这是他爱上的疯子。
这是他……甘之如饴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