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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晨光才染青瓦,巷口卖豆花的梆子声便遥遥传来,接着是货郎摇着拨浪鼓“叮咚叮咚”走过石板路,谁家妇人开了门泼水,“哗啦”一声惊起檐下早雀。这些市井声响,隔着院墙传进小院,都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温吞吞的,不刺耳。

      无名醒得早,就倚在枕上看窗纸由青灰转鱼肚白,再渐渐透进金粉似的朝晖。

      这院子不大,三间正房带个窄窄的天井,墙角种一株老槐,树下砌了个小小的莲花缸,缸里养着几尾锦鲤,红的、金的、白的,肥嘟嘟的。

      等日头再高些,那个叫“阿苗”的小徒孙便会探头进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梳双丫髻,总穿着崭新的碎花衫子,眼睛圆溜溜的像杏核。

      “先生醒啦?”她声音脆生生的,“师祖说您今日该换药了。”

      他便“嗯”一声,任她笨手笨脚地拆绷带、擦药膏、重新裹好。阿苗手轻,但到底生疏,偶尔碰到伤口,他眉尖也不皱一下,只闭着眼养神。等弄完了,小姑娘额头已沁出细汗,他却忽然开口:

      “想吃绿茶糕。”

      阿苗愣住:“啊?”

      “西街‘酥芳斋’的,要现蒸的,热乎的。”他睁眼,眸光清凌凌的,“去晚了,这一炉就卖完了。”

      阿苗眨巴眼:“可、可是师祖让我守着您……”

      “死不了,”他慢条斯理道,“快去快回。”

      小丫头犹豫半晌,还是挎上篮子出了门。他便靠在榻上,听着院门“吱呀”开合,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绿茶糕买回来,他已挪到廊下的竹椅上坐着了。

      这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雅致,他端着青瓷碟子,小口小口地吃糕,指尖沾了碎屑,便伸到莲花缸边,引那些锦鲤来啄。

      鱼嘴触及指尖,痒痒的。他便垂眸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面色仍苍白,但颊上已有了些许血色;长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头,几缕滑落胸前,与素白中衣一衬,竟有种近乎妖异的孱弱美。

      有时叶舟回看不下去,吹胡子瞪眼:“你小子,使唤我徒孙倒顺手!”

      他便抬起眼,眸光清清冷冷:“如果我师父在,他会去帮我买的。”

      “嘿——”叶舟回气笑,指着他半晌,最后拂袖而去,“行行行,算我欠你师父的。”

      他便又低下头,继续喂鱼。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睫在眼睑下映出小小的扇形阴影,安静得像幅工笔美人图。

      旁边缸中莲花开了,粉嫩嫩的一朵,亭亭立在碧叶间。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掐了花茎,将整朵莲摘了下来。阿苗正巧端药进来,见状“呀”一声,急得跺脚:“先生!这莲我师祖养了三年才开的!”

      他恍若未闻,只坐在廊下,慢悠悠地、一片一片地扯下花瓣。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下了一场小小的雪。

      “一、二、三……”他低声数着,神情专注得像在参禅。

      阿苗气得眼圈都红了:“您、您怎么这样!”

      数到十三片时,他停了手,看着光秃秃的莲蓬,忽然问:“你说,这莲若是知道自己今日会被摘,昨日还会不会开?”

      小丫头愣住。

      他却已将莲蓬随手丢进缸里,起身回屋了。徒留一地残瓣,和阿苗在原地咬着嘴唇生闷气。

      这般闲散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胸口的伤已结了一层痂,动作时虽仍痛,但已不必终日卧榻。

      这日午后,他正倚在廊下翻一本泛黄的《山海经》,忽听院门外传来女子说话声。声音很轻,隔着门板听不真切,但他耳力极佳,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字眼:“……楼主让送来的……人参……须得百年以上……”

      是花纤。

      翻书的手指顿了顿。他未抬头,仍垂眸看着书页上那些奇诡的异兽图,但眼睫下的眸光,却冷了几分。

      院门“吱呀”开了。阿苗引着一人进来——果然是花纤。她今日未穿医者常着的素袍,而是一身水青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发髻松松绾着,插一支白玉簪,比那日水榭中更多了几分温婉气。

      她手中提着一只锦盒,正与迎出来的叶舟回说话:“楼主命我将这株参送来,说是高丽进贡的。”

      叶舟回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咂舌:“沈小子这回是真下血本。”他抬眼看花纤,“他近来可好?”

      “楼主一切安好,只是惦记您。”花纤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廊下。

      那人斜倚竹椅,一身素白中衣,外头松松罩了件靛青杭绸袍子,衣襟未拢,露出一截锁骨和层层绷带。长发未束,流水般泻在肩头胸前,有几缕甚至垂到了书页上。

      无名专注地看着书,侧脸在花影里明明暗暗,鼻梁挺拔,唇色淡如桃瓣,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玉雕。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抬眼。

      四目相对。

      花纤呼吸一窒。那双眼清冷冷的,像寒潭深水,无波无澜,却又似有万千漩涡藏在底下,只消一眼,便能把人魂魄吸进去。她忽然想起水榭中那一刀,想起满地猩红,想起那些话……寒意顺着脊背爬上。

      而无名,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翻书。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花纤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叶舟回似是未觉这暗涌,只笑呵呵道:“行了,参我收下了,我送你回去罢。”

      人影晃动,无名静静翻着书页,耳朵微动。

      “近日可好?”

      “好着了。”阿苗脆生生道,“就是嘴刁,昨日要吃冰碗,今日又说想喝酸梅汤。师祖骂他事儿多,可每回都让我去买。”

      “伤口……愈合得如何?”

      “结痂了,就是疤丑。”阿苗压低声音,“先生自己倒不在意。”

      “阿苗。”女声轻声打断,“楼主问起,就说他伤势反复,仍需静养,莫提这些琐事。”

      小丫头“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屋后,无名无声地勾起唇角。指尖拈起榻边小几上一枚铜钱——是那夜占卦后随手搁在那儿的,边缘已摩挲得光滑。他将铜钱夹在指间,慢悠悠转着,金属的微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院门合拢的“吱呀”声传来时,帘后的人才缓缓起身。他走到门边,却未掀帘,只隔着竹篾的缝隙,看着游鱼

      指尖的铜钱停止转动。

      他垂眸,看着掌心中那枚小小的、冰凉的圆,极轻地笑了一声。

      将铜钱掷入水中,溅起一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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