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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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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万籁俱寂。
无名倚在榻上,就着油灯翻阅叶舟回留在枕边的医案。胸口的伤仍痛,但那股浸透骨髓的寒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药力化开的暖,丝丝缕缕游走在筋脉间。窗外有风,吹得院中老槐枝叶簌簌,像春蚕食桑。
忽然,极轻的“笃”一声,叩在窗棂上。
他抬眼。
窗纸外映出一道熟悉的剪影——头颈微侧,喙如铁钩,即使隔着纸,也能认出那特有的、警惕而专注的姿态。
手中医案缓缓合拢。他静了片刻,才伸手推开支摘窗。
夜风灌入,灯焰猛跳。一只鹰隼立在窗台上,左翅仍缠着细麻布,但精神已大不同前。金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死死盯着他,喉中发出极低的、近似呜咽的咕噜声。
他伸手。
四洲立刻跃上他小臂,爪尖小心地收着力,没有抓破皮肤。它急切地凑近,铁喙轻蹭他下颌,又低头去啄他胸前绷带,动作轻柔得像在确认什么。他任它动作,另一只手抚上鹰背,指尖穿过略显凌乱的羽毛,触到底下温热的、搏动着的生命。
“还痛么?”他低声问,指腹摩挲着翅根处新结的痂。
四洲低鸣一声,将头埋进他掌心。这个近乎依恋的姿态,让他冰封的眸光有一瞬的融化。他慢慢梳理它的羽毛,从颈背到尾羽,动作耐心而细致,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古玉。
灯火将一人一鹰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大、摇曳、融成模糊的一团。
许久,四洲忽然抬头,金瞳转向桌上那卷医案旁——那里搁着一枚陈旧的龟甲,几枚磨光的铜钱,是叶舟回白日占卦后忘在此处的。
他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忽道:“四洲,他是吗?”
四洲又蹭了蹭他掌心。
他取过龟甲铜钱,却不掷,只握在掌心。铜钱被体温焐热,边缘的锈迹磨着掌纹。“师父当年教我卜卦,说‘天命可测,人心难量’。”他声音很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测过自己的命——那是极好的,可到底还是会有缰绳。”
指腹摩挲着龟甲裂纹:“师父死了,我却还没有挣脱绳子。”
四洲静静听着。
“沈栖鹤……”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息,“只是惜才吗?”铜钱在掌心转了一圈,“我可不会感激他。”
窗外风止,一片槐叶飘进窗内,落在榻边。他垂眸看那叶子,看了很久。
然后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
某种紧绷的东西,松开了最细微的一线。
他松开铜钱,任它们滚落榻上,发出叮当轻响。“罢了。”他说,将鹰隼拢近些,下颌轻轻抵在它头顶,“睡觉。”
鹰隼低鸣,合上眼。
灯火渐弱,夜色浓稠如墨。他将脸埋进灰羽间,嗅到风尘、硝烟和自由的气息。
他并没有睡着,而是想起了叶舟回的话。人死了有什么好回忆的,不过是再也见不到罢了,可见到了又如何?说几句话便是了。所以生死到底有什么差别?那些人把生死看得那么重要,似乎一个人死了或者一个人降生,便是天大的坏事亦或是好事,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师父是这样,赵家是这样,不久他也会这样。
人到底在怀念些什么?是怀念这些人?还是透过这些人怀念曾经的自己?
窗台上,那枚龟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裂纹蜿蜒,似一道无人能解的谶言。
远处楼阁中,沈栖鹤忽从梦中惊醒,心头莫名一悸。
他披衣起身,推窗望向城南方向,只见夜色沉沉,星河低垂。
风过时,仿佛听见一声极远的鹰唳,又似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