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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速写本里的心事 ...

  •   美术教室的灯光在晚自习时显得格外清冷,江叙将最后一支用完的炭笔丢进笔筒,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速写本摊开在画架上,最新一页是陆沉在篮球场上跃起的侧影,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的弧度被他反复描摹了三次——直到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又画到这么晚?”陆沉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放在窗台,三明治和热牛奶的香气驱散了松节油的味道,“老班说你上周交的素描作业纸都磨破了。”

      江叙没抬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中人物扬起的衣角。自从上次医务室绷带滑落的意外后,陆沉课桌里的草莓硬糖换成了止痛贴,每次递糖时都会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他的手腕。这种不动声色的关切像温水,让他习惯了在对方靠近时放松紧绷的神经。

      “画展的评审意见下来了。”陆沉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对折的宣传单,边缘被手指捻得发毛,“他们说《月光蜗牛》的光影处理‘像在结痂的伤口上撒糖’。”

      江叙握笔的手猛地收紧,铅笔芯在纸页上划出深痕。这是他第一次把内心的破碎具象化,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泛着蓝光的阴影,本以为会被当作怪诞的涂鸦,却不想被如此精准地解读。

      “喂,”陆沉突然蹲下身,仰起脸看他,“那个评审长头发扎小辫,一看就没吃过草莓硬糖,懂个屁的艺术。”

      画架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江叙泛红的眼眶。他想起三天前在公告栏前,陆沉用速写本挡住他看向“匿名艺术家”署名的视线,说“名字哪有画重要”时,耳尖却悄悄红透的样子。

      “给你看样东西。”陆沉突然从背包里掏出本厚厚的速写本,封面用丙烯涂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蜗牛。江叙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他上周落在画室的本子,扉页还贴着母亲留下的旧照片。

      “你……”

      “别紧张,”陆沉翻开内页,却不是他熟悉的空白纸。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上个月他随口提过想看的老片,陆沉第二天就“顺路”买到了票;第二页夹着半块橡皮擦,是某次素描课他抱怨笔屑太多,对方默默掰了自己的一半递过来。

      “这里面不是你的画。”陆沉的指尖划过票根边缘,“是我看到的你。”

      下一页是铅笔画。江叙伏在课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握着画笔的手指蜷缩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新生的藤蔓。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着:“他睡着时,全世界都安静了。”

      江叙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起那天午后,自己因旧伤复发偷偷趴在桌上,以为无人察觉,却不知身后的目光从未移开。画中手腕处的绷带被刻意画得很淡,取而代之的是缠绕在指尖的一缕阳光。

      “这页是你在便利店挑止痛贴,暴雨把玻璃门糊成毛玻璃,你蹲在货架前看说明的样子,像只躲雨的蜗牛。”陆沉的声音放得很轻,翻过的纸页带起微风,拂过江叙发烫的耳廓。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雨夜同行,他以为对方只是顺路,却不知道自己低头研究药膏成分时,被人用手机偷偷拍下了背影。画里的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连帽衫,雨水顺着帽檐滴落的弧度都被细致勾勒,而远处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被陆沉涂成了太阳的形状。

      “还有这个。”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是昨天篮球赛的场景。陆沉在三分线外起跳,目光却越过人群看向观众席——那里有个抱着画板的少年,画夹被风吹起的纸张在空中翻飞,像白色的蝴蝶。配文只有三个字:“在看你。”

      江叙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昨天自己确实在画架后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带着速写本去了球场,却在陆沉投进绝杀球的瞬间慌忙低头,假装调试颜料。原来那些自以为隐蔽的注视,都被另一个人悄悄收进了画纸。

      “你为什么……”他想问为什么要做这些,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颤抖的气音。

      陆沉合上速写本,推到他面前:“交换心事啊,笨蛋。”扉页上原来的“交换心事”四个字被涂鸦成了两只牵着手的蜗牛,其中一只背着画架,另一只举着篮球。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银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江叙鬼使神差地翻开自己的速写本,指尖在“交换心事”那页停留片刻,终于翻到昨晚未完成的画——陆沉靠在画室角落的折叠床上熟睡,绷带松垮地缠着额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颜料。

      “你锁骨的疤,”江叙突然开口,笔尖在画纸上顿出墨点,“真的是火锅吗?”

      陆沉的动作僵住了。月光恰好落在他下意识绷紧的肩线上,那道蜿蜒的烫伤疤痕在衣领下若隐若现。江叙想起上次在画室,自己不小心蹭到他的锁骨,对方像被烫到般弹开,现在才惊觉那不是玩笑。

      “小时候爸妈吵架,”陆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想把火锅端开,结果全洒身上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速写本的边缘,指节泛白。

      江叙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起陆沉总在午休时避开人群去天台抽烟,想起他把炸鸡腿堆到自己餐盘里时说“我妈做的比这难吃一百倍”,想起那次家长会他挡在自己身前,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原来那些看似张扬的外壳下,藏着和自己一样的裂痕。

      “我手腕的伤,”江叙放下画笔,第一次主动卷起袖子,青紫色的旧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我爸喝醉时摔碎画具,我去捡碎片划的。”

      空气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陆沉的目光落在那些交错的疤痕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那些旧伤上。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打球的薄茧,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江叙眼眶发酸。

      “以后别用手去捡碎片。”陆沉的声音哑得厉害,“有我呢。”

      江叙猛地抬头,撞进对方盛满月光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像画室里经年不散的颜料味,无声地包裹住他颤抖的神经。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画笔,在陆沉速写本的空白页上落下第一笔。不是侧脸,不是球场上的英姿,而是刚才那只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球的茧,无名指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钴蓝色颜料。

      “喂,画错了,”陆沉凑近看,温热的呼吸扫过江叙耳尖,“我的手哪有这么好看。”

      江叙没说话,只是在画的下方轻轻写下两个字:“谢谢。”

      陆沉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硬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早知道画画能换谢谢,我该把第一次塞你课桌的糖纸都留着。”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画室里的松节油和颜料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江叙看着陆沉弯腰收拾画具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突然发现对方后颈有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速写本被轻轻推回来,陆沉在他画的手旁边添了另一只手,五指交叠,指缝间画满了细碎的阳光。最下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

      窗外传来夜鸟振翅的声音,美术教室的灯还亮着,将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投在画布上。江叙看着那两只交叠的手,突然觉得,那些结痂的伤口,或许真的可以被这样温柔的光,一点点焐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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