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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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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谢澄刚把自行车推进车棚里,就听见马路对面“滴一一”一声短促的喇叭,不早不晚。
黑色越野车贴着黄线停稳,车窗降下半寸,露出沈之昀利落的下颌线。他今天没有穿白大褂,一件黑色工装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扣子却系得规规矩矩,倒显得比实际年龄沉稳些。
“小尘,上车。”他从后座偏了一偏头。
谢澄刚要动,书包就被人勾走了。萧逸尘单肩挎着他的包,语气理所当然:“我哥顺路,捎你一段。
后排门被拉开,谢澄先上去,突然怀里落进一个温热的牛皮纸袋。冷矅回过头,声音带了点刚睡醒的哑:“路上吃,刚买的。
袋子暖烘烘的,像揣在谁怀里捂过。谢澄摸出颗糖渍橙子,甜津津的酸意漫开,想起下周行程:“小矅哥,你下周签售……嗓子扛得住吗?”
冷矅还没开口,沈之昀就先出声:“签不了就取消,我给他批假条。”
冷矅笑了笑,眼尾弯出一点熬夜后的淡红:“别听他的,能签。”他眉骨清俊,眼尾微垂,鼻梁挺直却不凌厉,唇色偏淡,即便熬了夜,脸色也带着种温润的苍白,整张脸柔和得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雌雄莫辨,却半点不显女气。
沈之昀没再说话,只把空调从22℃调到24℃,然后对冷矅说:“保温杯里有泡好的药,你拿着先喝一口。
冷矅拿起前面的保温杯,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眉心微蹙,却还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
其实,半个小时,沈之昀还在市一院心外会议室。
原本排好的两台搭桥临时取消——供体转运途中发生车祸,器官无法再用。
会议桌上一片低气压,主任挥手:“都回去休息吧,今晚别耗在医院。”
沈之昀摘了口罩,捏了捏眉心,第一时间给冷矅发消息:
【在哪儿?】
冷矅回得很快:
【在出版社,最后一遍核对签售海报。】
沈之昀没再打字,直接驱车绕了半圈,先回家拎上冷矅常用的那只保温杯——早上灌的枇杷膏冲剂,怕他在外面又贪凉喝冰美式。
然后才拐到学校门口,掐着点等待放学。
到家后,好不容易是星期五明天不上学。
萧爸萧妈都在医院值班,家里只剩四个男生。
开放式厨房,沈之昀围着灰色围裙,正把排骨焯水。锅边浮沫一冒,他便拿勺子撇得干干净净。
冷矅坐在高脚凳上剥蒜,动作不疾不徐,神情是一贯的清冷专注。
谢澄咬着豆浆吸管,小声跟萧逸尘嘀咕:“你哥居然会做饭?”
萧逸尘点头,声音压的很低:“我哥说,某人挑食,外卖油盐重,只能自己动手。”
谢澄没忍住,笑出半声。冷矅这才抬眼,那双清润的眼眸扫过来,没什么情绪,却让谢澄莫名收敛了笑意。他冲沈之昀弯唇,声音平淡:“我没那么挑。”
沈之昀把浮沫撇净,头也不抬:“上次谁吃沙拉酱差点进急诊?”
冷矅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依旧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蒜排得更整齐。
吃完午饭后,沈之昀被医院叫回——临时来了一台主动脉夹层,必须他主刀。
冷矅咳嗽有点频繁,他上楼顶去透气。
傍晚的风带着暑气,他弯腰找雾化器,药罐刚拧开,身后就落下一件外套——沈之昀去而复返,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身上消毒水味还没散。
“手术临时取消,供体出了点问题。“沈之昀解释得简单,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冷矅“嗯”了一声,低头吸药。白色的雾气遮住他半张脸,看不出情绪。
沈之昀蹲下来,指腹蹭过他眼尾:“又没睡好?”
冷矅摇头,声音闷在面罩里:“空调太干了。”
沈之昀“嗯”了声,没戳穿,只是伸手把他额前被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
沈之昀的手指还停在他眼尾,那点凉意在皮肤上化了开。冷矅的呼吸平缓下来,他没有躲。
“回屋休息会儿。”沈之昀收回手,站起身。
他从床头柜拿了瓶温水递过去,看着冷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才转身下楼。
楼下客厅,谢澄和萧逸尘已经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了,见他下来,谢澄偷偷做了个口型:“小矅哥没事吧?”
沈之昀摇了摇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他靠在流理台边,视线落在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护士站的来电,他接起,又讨论了半个多小时病人的后续情况,直到挂断,才算暂时松了口气。
他走上楼,轻轻推开冷矅的房门。
窗帘拉上了一半,光线昏暗。冷矅没睡,正靠在床头翻一本画册,听见动静,他合上书,抬眼看他。
“吵到你了?”沈之昀走过去,把床头的雾化器收进抽屉。
“没有。”冷矅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沈之昀没再多言,只是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他腿上。冷矅愣了一下,没动。
“睡吧,”沈之昀的声音放得很低,“我在这儿坐会儿。”
他没走,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本放在一旁的医学期刊,看得入了神。
冷矅重新闭上眼。他其实不太睡得着,一闭眼就是下午吸入器里冰凉的雾气和心脏不受控制的悸动。可沈之昀就坐在旁边,那种无声的陪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兜住,让他觉得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腿上的被子被往上提了提,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隔着薄薄的睡裤,轻轻按着他的膝盖。是沈之昀。
冷矅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沈之昀依旧在看杂志,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没有抽回手,任由那只手带着安抚的力量,陪着他,直到沉沉睡去。
半夜,冷矅是被一阵细碎的声响弄醒的。他没睁眼,就着鼻尖淡淡的药香和消毒水味,知道是沈之昀。
男人动作很轻,替他掖好被角,又去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最后关掉了桌上一直亮着的台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夜灯。
黑暗中,冷矅感觉到沈之昀躺上了自己身侧,不是抱着,也不是靠近,就是很自然地,并排躺在一起。
“吵醒你了?”沈之昀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压抑的疲惫。
“没有。”冷矅转过头,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他的下巴,轻轻蹭了一下。
沈之昀似乎笑了,握着他的手,十指紧扣。
“明天周末,不许再去出版社了。”他命令道。
“好。”冷矅顺从地应下。
窗外的城市还没睡,但在这间屋里,一切都安静下来。心跳声混在一起,像是找到了同一个频率。冷矅想,或许嗓子的确是疼的,但被这样攥着手,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风一吹,就叠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萧逸尘下楼买豆浆,撞见沈之昀拎着保温桶站在早点摊前。
“哥”。
沈之昀回头,示意老板再加一份小馄饨:“冷矅昨晚低烧,嘴里没味,给他带点汤。”
谢澄“哦”了声,忽然想到什么:“小矅哥下周签售,你真不拦?”
沈之昀接过打包袋,语气淡:“拦了他会偷偷去,不如我陪着他,心里踏实。”
谢澄愣了下,随即笑了笑:“萧逸尘也这么说我的。”
沈之昀挑眉:“你们小孩,一个比一个倔。”
沈之昀开车送冷矅去版社,正好顺路送萧逸尘和谢澄去学校。
红绿灯口,两辆车并排停下。
谢澄按下车窗,冷矅正靠在副驾驶,低头画草稿。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沈之昀单手搭方向盘,另一只手把保温杯递过去:“润喉。”
冷矅接过,唇角弯了弯,没说话。
绿灯亮,越野先一步开走。
谢澄缩回脑袋,忽然感慨:“他们俩倒是像老夫老妻。”
他说这句话时,萧逸尘转过头看着他。开车的沈之昀笑了一下,冷矅不知什么时候在副驾驶睡着了。
这时,谢澄看着车窗外面,忽然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想了想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沈哥和小矅哥是朋友,自己怎么能说这种话。看着萧逸尘看着自己,莫名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红。他捂了捂脸,索性干脆转过头不去看萧逸尘。
萧逸尘突然谢澄这个举动可爱到了。想用手指触碰他的脸庞,但一转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之昀把他两送到了学校。
到了签售台前排起长队,空调低得冻人。
冷矅坐在桌后,脸色是一贯的苍白,为了上镜,唇上涂了层艳色。他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热情的读者,仿佛不知疲倦。
沈之昀穿了常服,混在粉丝里,站在队伍末尾,手里拿着一本画集,目光始终落在台上。
轮到一个小女孩,她递上画集,小声问:“大大,能画只小猫吗?”
沈砚笑着颔首:“可以。”
他垂眸给读者画猫,笔尖顿了顿,又继续画,仿佛感觉不到喉咙里的痒意。直到沈之昀几步上前,把保温杯放桌角,手掌顺着他后背往下抚:“先喝水。”
笔尖刚落,冷矅就偏头咳起来,指节抵着唇,青筋微显。他迅速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再抬头时眼里仍带着温和的笑:“抱歉,久等了。”坚持画完最后一只小猫才端起杯子。
粉丝窃窃私语:“那是大大的男朋友吗?好帅……”
冷矅握着杯耳,没否认。
晚上九点,谢澄下楼倒垃圾,正好撞见沈之昀背着冷矅回来。
冷矅穿着沈之昀的外套,帽檐遮住半张脸,左脚踝露在外面——肿了一圈。
谢澄小声:“小矅哥怎么了?”
沈之昀声音低:“低血糖,加上旧伤。”
冷矅趴在他背上,声音闷:“我没事……”
沈之昀“嗯”了声,却把人往上托了托,小心得像捧着易碎品。上楼前,谢澄看见沈之昀侧过头,极轻地碰了碰冷矅的发旋。
很轻,像羽毛。谢澄愣住了,垃圾袋“哗”一声掉在了地上。一一“两个男的,也能这样?”原来之前沈哥对小矅哥那么好,竟然是这种关系。之前自己还调侃他两像两夫老妻,还成真了。
他扔完垃圾赶紧上楼,开门时魂不守舍的,钥匙扭了半天。萧逸尘打开门,见他耳朵通红,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丢个垃圾把魂丢了?”
谢澄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憋出一句:“晚上想吃冰粉。”
“行,给你加糖渍橙子。”
萧逸尘转身进厨房,背对着他,声音飘出来:“谢澄,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谢澄低头看着橙子没说话。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萧逸尘擦着手走过来,拉过椅子坐下,胳膊搭在他肩上,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看破不说破的了然,“沈哥和冷哥,他们一直就那样。你惊讶,是因为第一次见两个男生……亲了?”
谢澄猛地抬头看他。
萧逸尘笑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哥那个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看冷哥的眼神,就是那种……想一辈子都护着,捧在手心里的。”
见谢澄低着头不说话。
萧逸尘就解释:“喜欢就在一起,分得清好坏,守得住心意,比什么都强。”他的的语气很笃定,“你看他们,不也挺好的吗?”
谢澄还是不太理解,但也没说什么。
冷矅生病了,沈之昀给他打完点滴收抬药箱。
冷矅靠在床头,气息还有些不稳,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沈之昀,下周我外出采风,三天。”
沈之昀动作一顿,俯身将人连人带被子往怀里带了带,鼻尖蹭过他发顶:“我请假陪你。”
冷矅偏头避开他的亲昵,耳尖却悄悄红了:“你科室这阵子忙,我自去就行。”
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将冷矅圈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身上的清冷气息全部吸入肺腑。温热的呼吸透过发丝,熨帖着冷矅的头皮,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上次低血糖加旧伤,我半夜送你去医院……那种心慌的感觉,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沈之昀的声音闷在他的发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大不了,我就辞了心外的手术,专心回来照顾你。”
冷矅的身体微微一僵,睫毛轻颤。他知道沈之昀不是在说气话,这种被视若珍宝的偏执,既让他心安,又让他心疼。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总是淡然如水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倒映着沈之昀深邃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头,主动凑近了几分,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对方的唇角。
这个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诱惑力。
沈之昀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暗色瞬间加深。他一手扣住冷矅的后脑勺,指缝插入发间,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低头攫取了那抹温润。
这个吻不再像之前那样克制,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却又在触及对方柔软唇瓣的瞬间化为无尽的温柔。舌尖撬开齿列,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对方的气息,辗转反侧,仿佛要将这数日的担忧与思念全部宣泄在这一个吻里。
冷矅被吻得气息乱了,身体微微发颤,却仍用手抵着陆执胸口,直到对方稍缓才轻推他肩膀,耳尖红得要滴血:“沈之昀,别闹。”声线里带着点被吻得发肿的含糊。他撑在冷矅身侧喘息,指节还沾着对方腰间的汗。
许久,沈之昀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沈之昀粗重的喘息喷洒在他湿漉漉的眼睫上,看着怀里人这副难得的娇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理智几乎要被吞噬。他不甘心地低头,吻过他高挺的鼻梁,流连到敏感的耳垂,轻轻含吮,感受到怀中人明显的颤栗。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衣下摆,贴在冷矅光滑微凉的脊背上,掌心滚烫,安抚地顺着脊柱线条缓缓摩挲,带着一种占有欲的意味,最终停留在腰窝处,轻轻按揉着那里的酸软。
“矅矅……”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暗哑得厉害,“答应我,早点回来。”
冷矅闭着眼,感受着背部那只大手传来的温度,那是一种让他安心的、踏实的触感。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第二天早晨,萧逸尘和谢澄送冷矅去机场。
沈之昀站在安检口外,把一只小型雾化器塞进冷矅随身包:“新的,轻一半。”
冷矅低头瞥了眼,抬眼时眼底浮起浅淡的笑,声线温润:“谢了,沈医生。”说着便要接过他手里拎着的保温桶——里面是沈之昀熬的雪梨枇杷膏。
沈之昀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帽子扣上,指腹蹭过他耳垂:“记得落地报平安。”
冷矅望着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担忧,忽然抬手虚虚按在他胸口,动作磊落又温柔:“知道了,沈大夫。”转身过安检前,冲谢澄挥了挥手,嗓音清亮:“暑假来画室,给你留幅山景,比上次画的竹石更有意思。”
谢澄挥手,:“行,小矅哥。
萧逸尘侧头,声音带了点试探:“想不想暑假也去外地?我哥有假期,可以一起。”
谢澄愣了下,随即笑了一下:“好。”
阳光穿过机场穹顶的玻璃,在四人脚下投出绵长的影子。沈之昀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自己刚才碰过的衣角,唇角终于漾开一点极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