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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秒针不等人 ...

  •   午后的阳光是融化的玻璃,粘稠地倾泻而下。

      祁桑蹲在招生处发烫的伸缩铁门前,第无数次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地早来一个小时。

      其实不怪他,主要是聪明的人太多了。

      保安亭的玻璃像半块琥珀封存着老式电扇的残喘。

      他盯着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突然觉得有句俗语应该被列入博弈论教材——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叔,您看这队伍都盘成贪吃蛇了。”

      他蜷起手指扣了扣保安亭的不锈钢门,结果被狠狠烫了一下。

      “嘶…您就提前十分钟放人进去呗,还能少挨几斤骂。”

      保安从老花镜上沿斜他一眼:“规定两点半,现在才一点五十九分…呃…零七秒。”

      电子钟秒针跳得格外刺眼。

      秒针尖端的红点像微型烙铁,每走一格都在祁桑的视网膜上烫出个小洞。

      “……靠”

      后颈的汗珠滚进脊椎沟时,他决定把人生前十八年积攒的素质一次性挥霍干净。

      祁桑抬脚踹飞了挡路的空矿泉水瓶,瓶身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砸进“校园文明标兵”的标语牌底座。

      很好,抛物线函数没白学。

      他扯开黏在胸前的T恤领口,心想着回家要不要洗衣服。

      榕树冠浓郁的绿意让祁桑的心情一阵舒畅。

      树下的温度至少比外面低了五度!

      踏入树荫的刹那,皮肤上的灼热感瞬间褪去,仿佛整个人被猛地按进了冷水里。

      他偶然发现粗糙树皮上刻着历届学生的脏话和告白。

      祁桑用指甲好奇地抠了抠,木屑簌簌落下。

      “这么不结实啊……”

      他把自己摔进盘虬的树根凹槽里,树皮的沟壑里沁着凉意,像无数条微型溪流在皮肤上蜿蜒。

      仰头望去,层层叠叠的叶片过滤了阳光,只透下点点光斑,在地上织成一张晃动的渔网。

      半梦半醒间,祁桑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现在下暴雨就好了。

      最好能淹到教务处办公桌的高度。

      这个念头让他笑出声来,惊走了他身旁正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

      祁桑在蝉鸣最稠密的时刻坠回四岁盛夏。

      某人的连帽卫衣被汗黏在后背,鞋尖正和顽固的鞋带较劲。

      他急吼吼把一罐黑米粥往祁桑怀里塞:“头头帮我拿…”

      话没说完就蹲成团毛绒绒的球,手指笨拙地穿梭在鞋带迷宫中。

      黑米粥的甜香撬开祁桑的味蕾。

      祁桑盯着对方撅起的屁股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他帮忙解决这个!

      四岁的逻辑学家豪气干云地仰脖,咕咚咕咚全给喝完了。

      “我的…我的粥…”江柏抬头时瞳孔地震,泪珠随着睫毛的颤抖滚落。

      他哆嗦着指尖去抢被喝完的空罐,祁桑抹着嘴边的紫痕邀功:“我分两口就喝完喽!”

      江柏的抽噎让整栋楼的声控灯都“啪”的亮起。

      祁桑追着他狂奔:“白白你别哭啊!明天赔你十罐!”

      江柏却哭得更凶了——那可是他最喜欢喝的粥,怎么能这么随便。

      祁桑一个鱼跃抱住他的腰,飞扑拦截的瞬间,祁桑的膝盖在水泥地刮出火星。

      血珠沁出时,江柏的哭声瞬间停止。

      二人沉默地各回各家。

      门刚关上,楼道的声控灯再次随着哭声炸亮。

      祁桑死死攥住想要起身去对门看看的奶奶。

      “白白考砸了!他怕挨骂所以才哭的!”

      老人杵着拖把杆叹气:“难怪哭得比消防车还响。”

      而另一边,江柏正被母亲圈在怀里擦眼泪。

      “我们白白今天当小哭包了?”

      指尖抹开睫毛上的水渍,28岁的母亲用童话频道主持人的声线轻声诱哄。

      “是因为什么呢?”

      江柏抽着鼻子指向对门的祁桑家。

      “他喝我的粥,而且他…他喝粥的样子像动画片里的大怪兽…”

      他揪着卫衣抽绳打结,“轰隆——全没了!”

      窗外的爬山虎被风吹得摇曳,对面阳台晾着的破背心也正在风里晃荡着。

      像祁桑白天张牙舞爪解释的模样。

      瓷勺搅动蜂蜜水:“那盆多肉看见了吗?昨天你碰掉它好几片叶子…”

      江柏缩了缩脖子,那盆祁桑奶奶送的植物此刻正蔫头耷脑立在墙角。

      “它会不会疼哭呀?”勺子轻敲杯沿,叩着江柏的心,“就像…”

      “头头的膝盖!”

      朱萸笑的眉眼弯弯:“那个傻小子扑过来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白白挨骂’呢。”

      翡翠镯子滑到腕骨,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创可贴。

      “明天把这个贴在头头的膝盖上——”她指尖轻点江柏胸口,“然后亲口跟他道歉。”

      ——

      晨光漫进楼房时,江柏正在祁桑家门口安静地等着。

      卫衣兜里的小熊创可贴被焐得发软。

      对门吱呀一声,祁桑趿拉着豁口的塑料凉鞋蹦出来,结痂的伤口在膝盖上很是扎眼。

      “头头对、对…”江柏的道歉卡在喉咙,突然被祁桑裤管上的咸鱼印花逗笑。

      他想起妈妈说的“要看着眼睛说”,可对方晃荡的破背心下露出的小肚皮实在滑稽。

      祁桑挑眉看着他跪成别扭的青蛙姿,冰凉的水泥地激得江柏一哆嗦。

      创可贴糊上伤疤时,他嗅到对方身上的蜂蜜水味,和昨夜飘过防盗网的香气一模一样。

      好香。

      “白白不用…”

      “必须贴!”他认真调整着熊耳朵角度,没注意到祁桑盯着他发旋偷笑。

      江柏站起来与他平视,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祁桑一阵后怕。

      “以后我的粥都给你喝,不要生气啦……”

      江柏趁机扑上去,嘴唇擦过对方耳垂:“妈妈说亲口道歉哦!”

      祁桑瞬间通红地捂着耳朵后退,后脑勺撞上墙面。

      “亲嘴会生小娃娃的!!!”

      “老师说过男生不会…”

      祁桑不听,扭头就跑。

      二人你追我赶,飞一般窜出楼道。

      那夜沉在碗底的蜜渍,被泪水腌成了分别时心跳的杂音。

      “同…同学,招生处要收摊了。”

      “同学?”

      冰镇罐装饮料的冷凝水顺着祁桑的脖颈滑进衣领,将他从混沌中猛然拽醒。

      他下意识抬手蹭了蹭脸,指尖还沾着榕树碎屑。

      “啊……谢谢。”祁桑迷糊睁眼,抬头看向那人。

      现在已经快5点半了,燥热的那阵已然过去。

      橘黄色的阳光打在少年姣好的面容上,是那张贯穿他一整个童年的脸。

      “白白……”祁桑呼吸一滞,脱口而出的话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人手里的饮料罐“咔”地一声被捏变了形。

      气泡水溅在两人之间的落叶上,发出细小的“滋滋”声。

      “同学你……认错人了吧。”他转身欲走。

      祁桑几乎是弹起来,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

      骨骼硌在掌心的触感太过真实,让他瞬间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

      “嘶……”

      直到对方吃痛抽气,祁桑才惊觉自己用了多大力。

      他慌忙松开手,那截苍白的腕骨上已经浮起淡红的指痕。

      “抱歉,”祁桑局促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就是...你长得特别像我一个...”他盯着对方随呼吸轻颤的睫毛。

      像像像,这样太像了吧!

      这不纯等比例放大?!

      “邻居?朋友?失散多年的兄弟?”江柏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手腕。

      “呃…也不是啦,就挺面熟的,有点激动。”他不好意思地胡乱搓了把自己的头发。

      “省省吧,我大众脸。”那人淡淡的来了一句。

      “我叫祁桑。”祁桑固执地挡在他面前,“你呢?”

      “反正不是什么江柏。”

      “嗯?”祁桑眼睛一亮,“我没说江柏这个名字啊。”

      “你说了。”江柏斩钉截铁,“就在刚才。”

      “哦......”祁桑挠挠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不好意思啊。”

      远处传来卷闸门落锁的声音。

      保安拿着喇叭喊:“明天再来!报到处要关门了!”

      “靠。”祁桑看了眼时间,“这下报不了了。”

      “你自己磨蹭的怨谁?”

      “哼…不报就不报。”他一把搂过那位同学的肩膀,强装镇定地冲他挑挑眉。

      “你家哪的啊?”

      “你管我?”

      “不不不是管啊,就问问,呃……”祁桑突然卡壳,“我们好像顺路吧?”

      “不顺路。”

      “你不说怎么知道不顺路?”

      “......”那人深吸一口气,“火星,我家住火星。”

      “巧了!”祁桑一拍大腿,“我正好要去火星网吧通宵。”

      祁桑没注意到他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去了:“那你自己慢慢飞。”

      “别啊,”祁桑拽住他的书包带,“你看天都黑了,万一遇到劫色的......”

      “劫你个头!”

      “啊呀,一起走啦,天黑我怕……”祁桑拽着书包带不撒手。

      他深吸一口气:“行,我家在......”

      话到嘴边突然卡住。

      不能说真的吧……

      “临江苑7栋。”他随口胡诌。

      “临江苑……”他突然顿住,眼神黯淡下来,“不对,你家该住南北路的16栋啊。”

      “都说了我不是江柏。”

      “也是......”祁桑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

      “那家伙哪能在意我啊,都过去这么久了,10年啊。”

      “你这么深情?”

      “只是舍不得。”祁桑朝他笑。

      “那可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被背叛……现在我很讨厌他。”

      晚风突然变得很凉,卷着榕树叶在他们脚边打转。

      “算了,你自己回你的火星吧。”祁桑摆摆手,转身往反方向走,“我认错人了。”

      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太阳就要被吞噬,仅剩的一小点将祁桑的背影拉得很长,却越来越小。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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