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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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过了，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卓文栋调试多媒体的声音。
杨纪枫盯着课本看等下要讲的诗词，感受着身边人拉开凳子坐下，他把腿往身侧收收，胳膊也拘谨地收紧了。
细白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前面卓文栋准备讲话，底下鸦雀无声。
……
省办教育厅考核，卓文栋录课参加优秀教师评选，讲得比以往都细致，感情充沛抑扬顿挫，杨纪枫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摄像头在后面，拍不到他的脸。于是他用目光偷瞟身边人。
周逸冷着脸看黑板，淡淡的表情一览无余，唇角半分弧度都没有，跟往常没差。
全封闭的教室开着空调，头顶送风口送出冷风，不知道谁把温度调得很低，吹得他臂膀凉凉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有人被叫起来互动，周逸低头翻书。冷白的灯光刺眼明亮，角落里没人注意这里。杨纪枫收回视线，专注看书。
周逸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两节课过去，等着卓文栋录了几遍终于满意，跟大家说声麻烦又抱歉，这才得以从冷库里释放出来。
站起来四处走动，杨纪枫的冰凉的四肢才慢慢回温。一出后门，潮热的水汽劈头盖脸扑面而来，弯曲的走廊里通风少，仅靠几个风机带不动角角落落，蓄积久了的郁气越攒越多，闷得他险些喘不过气。
周逸走在他前面出去，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跟他并肩。
已经放学了，其他人鸟雀般地冲回去，吵嚷的长廊复于平静。
说不出为什么，杨纪枫走得也快了点。他不想和周逸独自呆在一个区域里。没话说，他不痛快。
步履快了几分，他把书卷成卷在手里攥紧了，快几步余光里就不见人。
周逸竟然没跟上来。
一时间更气了。已经提速又不可能再降下来，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到玻璃露台那儿能看见窗外的景色，他才发现，已经下雨了。
还是暴雨。倾盆的那种。
不知道谁许愿还是发誓了，下得又急又猛，远处楼前的井盖都被冲开，雨水哗哗地流下去，依旧积了水坑，淌不过来。
楼下一群人围在一楼走廊处，大笑大叫，有的还伸手去接，一会儿被砸得痛了又收回来。
堵在那儿的大多是没带伞的，住校的还好，借着同学的伞同行一段就到了，不然淋着几步不远也能行。走读的可就不好办了。
杨纪枫甫一看见这么大的雨，也愣住了。
玻璃窗紧关着，上面都汇不成水滴，匆匆的一股水流划过，冲刷得洁净透亮，雨点拍得咚咚作响，玻璃框被拍得乱震。
窗内里还起了雾，路过不知道谁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底下写着——“good night！”
潮热的气息带来了这么一场暴雨。
雨沉默地下着，没有轰雷和闪电，他只听到了楼下同学的谈笑声。
看够了新奇，他转身回去，才发现周逸已经在身边了，跟他一样看着窗外的雨。
见他回头，终于四目相对。
雨声细密，说话也听不清，只能看到对方张口开合。
“什么？”杨纪枫大声问，离玻璃太近了听不到。
周逸上手带住他的胳膊把人拉走，走到中庭潮汽充沛了些，皮肤上几乎立刻起了一层水雾。
他声音又低又沉，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没带伞。”
教室门前已经没人了，都不用进去杨纪枫就知道，里面肯定也没人。
他记得自己只有一把伞。
一把单人伞。
有总比没有强，他锁门走人。看周逸还在原地，自己都要关门了对方还不动，转身冷着脸看他。
周逸站在那里也不吭声，目光毫不避讳，看着他淡声问：“走哪边？”
下楼楼梯口有两处，平常他们都走过。
杨纪枫突然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明明人家什么也没做错，自己就这样摆脸色。他低头缓缓情绪，手指攥紧了放轻声音说：“这边。”
随即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脚步却很慢，就等着周逸追上来。
静谧的楼道里空荡荡，声控灯时亮时暗，斑驳的光影照在他跟周逸身前，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
一楼还剩了不少人在，都是等着别人来接的。
雨势不减，楼前翠绿的银杏叶都被拍落不少，混在台阶前的水流中被冲走。
杨纪枫沉默撑伞，打开了又有些犹豫。
这把伞根本不够两个人撑的，更何况他跟周逸都不低，装不下两个肩膀。
犹豫间周逸挤进来，肩膀紧挨着他传递温度，他呼吸一紧，攥紧了伞把，听见周逸在身旁说：“走吧。”
真的装不下两个人，雨还那么大，杨纪枫几乎是一出去裤脚就湿了，半边肩膀也遭了殃。
他还想着周逸比他更高，肩又比自己宽那么多，努力撑高偷偷往他那边挪。
忽然，他手腕被攥住了。
“我来撑吧。”周逸几乎是不容置喙地接过了他的伞，身体往这边靠得更近，揽着他在雨中行走。
豆大的雨珠拍在脆弱的伞面上，砸得噼里啪啦密密麻麻，伞骨的震动带着伞柄，杨纪枫握过伞柄的手心还微微发麻。
路过几滩积水，雨珠砸进里面溅出水花，像一个个小皇冠。湍急的水流让他俩不得不绕路，转弯行进间两人靠得更近了。
杨纪枫的半个肩膀都跟周逸的重叠，被他推在身前护着。周逸稳稳地撑着伞，带他出了校门。
瓢泼的雨直来直去，没刮风，身上倒湿得不多。
校门口的人比以往都少，伞面遮掩下，杨纪枫竟然还看见了那个电动车主。红色电动车和红色头盔，今天没带小吃，车主披着暗红色双人雨衣，抬头往学校里张望。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杨纪枫真有些佩服了。
出了校门走进梧桐道，树叶遮挡下雨小了很多。
小吃店里少了很多人，比寻常显得冷清。马路中央偶有车过，带出一阵水花溅到人行道上，杨纪枫已经不在乎了。
反正已经湿了，连带着他的鞋子，一路湿到小腿，无所谓了。
可周逸还是把他拉到左边，伞柄交换间漏了几滴雨珠到身上，滑进脖颈里，凉得惊心。
杨纪枫更不习惯了。
憋了好久天的话没说，他现在突然很想说几句，管他有的没的红的白的，他就是想开口打破现在怪异的气氛。
“我……”
“你……”
又是同一时间，两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周逸让他，声音在雨里压得紧紧的。
“……我就是想问你录课前去哪了？去那么晚，怎么找到教室的？有人跟你说吗？”杨纪枫也不含糊，想问就问了。
周逸再出声就没那么紧绷了，他换了角度撑伞，梧桐叶上的雨滴汇成雨线往下落，伞面上是无规律的咚响。
“在办公室，班主任告诉我的。我回去拿课本，比她晚一点。”
又去办公室，杨纪枫想都不想就知道什么事，学霸的事情他管不着，人到了就行。
他闷闷地回：“哦。”
声音在伞下回荡，比空气还闷。雨下了有一阵，雨前的沉闷潮热被冲走，取而代之的是雨后的阵阵清新和凉意，还带来一股冲刷泥土的味道。
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总是这样，他一没话题两人就沉默。之前还好，周逸还会说点话。自从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脾气暴躁后，他再没跟周逸有过长对话，这同桌做的形同虚设。
水汽是凉的，浸到衣服上潮潮的，黏腻又烦躁，呼吸却很清爽。
杨纪枫手在袖子里抓紧了，这路就快到头了，他还想说点啥。
话头在嘴里辗转徘徊，他鼓足勇气再要开口，突然又听头顶传来一句话，砸得他懵懵的。
“……啊？”
他不像没听清，但还是问了，愣在原地不动，僵硬地转头去看周逸。
他一停，两人的距离拉开，雨珠趁着空隙乱飞，周逸立刻转身抬手把伞往他那让，脚步却停着没动，后背裸露在伞外。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有喜欢的人吗？”
语气依旧装得淡定，声线下是他藏不住的颤抖。
“啊？”刹那间杨纪枫晕头转向，他不知道周逸问这个干嘛，但是见周逸一本正经地盯着他，似是非要听他说出个答案，声线比周逸还抖：
“我……我啊？我，有吗？哈哈……额，没有吧……应该、应该是没有的。我我我也……不知道！不、不清楚啊……”
他语无伦次地比之前哪次都甚，尤其比他找到梅桢说开那次还紧张，话里颠三倒四不知语法为何物，被问得竟然连自己都摸不清了。
应该没有的吧？有吗？
恍惚羞耻又难堪，他一时间竟然都忘了问周逸问这个干什么，只陷入自证的境地，是何缘由他也说不清。
“这样啊。”他听见周逸慢慢地回。
外面雨声好像小了一点，梧桐叶下却还是淅淅沥沥。他看周逸还站那么远，肩膀处的校服已经湿透了。
深色还要往下晕开，杨纪枫有些急了，一手扶着早已经歪掉的伞柄，向前一步站他面前把伞扶正。
可他忘记当下两人还处于这样的气氛中，面对面站近了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敢看周逸的眼睛，不敢抬头，可是低头也很奇怪，他就只得微微垂眼，看着他的喉结和锁骨。
周逸的锁骨也好看，他不合时宜地想。
僵持间，他看见周逸的喉结动了。
“那你有想过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吗？”周逸目光落在他头顶，呼吸轻缓。
他被惊住，周逸怎么知道？张嘴支支吾吾半天：“……我……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冷静了点，发现不能一直被动。于是硬气地反问：
“难道……难道你喜欢男生？”
他只是反驳一下，努力想要抓回主动权，显得不那么慌乱。
谁知道，周逸认真地盯着他，喉间逸出一声：“嗯。”
平地一轰雷，杨纪枫呆在原地。
雨声哗啦，沉默席卷着这一方天地。嫩绿宽大的梧桐叶被拍打得倾斜，路灯依旧挺立着，光下的雨线清晰可见，顺着叶片滴答在伞面上，伞下静谧蔓延。
周逸握着伞柄冷冷地看他，伞柄在他手里被攥得很紧，硌得手心发红。
他跟杨纪枫对视，目光坦荡得不像话，澄澈又明净。
周逸跟我说这个干……干什么？
我……我要……怎么办？
他他他……他说他喜欢，喜欢……男生？
杨纪枫胡乱地想，跟周逸黑亮的眸光对视，他不自然地别过头，感觉血气上涌，整张脸都红了。
他的耳根也红，血色弥漫，脖颈还是白的。
“哦……哦。我……我不会乱说的，你……你放心！”
说出的话磕磕巴巴，他干脆低下头。
知道了周逸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心跳得好快。
倏地，周逸一声轻笑，击碎了他的故作镇静。
“那，谢谢？”
杨纪枫听不出来周逸是什么口气，但他直觉这话的意思不是谢谢。
“不……不客气。”他硬着头皮答，不敢问。
不敢问周逸为什么告诉他。
更不敢问他喜欢的是谁。
他觉得自己在周逸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都怪这伞太小了。
看着他这样，周逸又笑了。
离得近都能感知到他喉结的震动，杨纪枫移开目光到他身前，抿嘴一言不发。他的外套敞开，校服上的校徽被遮住一半，他的衬衫很白净。
“回去吧。”
周逸率先打破僵局，转身放了手掌在他背后推着人走。
“有司机来接，先送你回家。”
路口一辆停着黑色MPV，不知道来多久了。是周逸家的车，杨纪枫之前坐过，也不推拒。离他家有一段，周逸开门他就上。
车内是诡异的寂静，司机没出声，他俩更没有交流。
杨纪枫跟周逸并排坐，淋湿的衣服遇到冷气有些凉，他低头盯着地面发呆，看地毯上洇出的水迹，感受着身边的热源。
车窗被雨珠敲打得砰砰作响，跟他的心跳同频。
到了小区门口他没让再送，登记太麻烦，离得也不远。他下车时周逸把伞递给他，伞柄被他捂得热热的。声音依旧跟往常一样，平淡又低沉，
“回去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只记得保卫处的保安看他身上半湿着，给他拿了把大伞，很严密，杨纪枫回去再没淋着。
洗漱完头发半干，手机在兜里不知道进没进水，他也不管，擦干丢在桌上倒进被子里装死。
刚刚发生的够他消化很久的。
闷在被子里心跳更清晰了。
暴雨沉闷地下着，听声音雨势变小了，毫无规律地拍打着玻璃，杨纪枫意识渐渐迷离。
周逸到家，潘姨早就给他冲好感冒冲剂。他脚边还湿着，三月没头没脑就要过来蹭，粘人得很。
明明叮嘱人家好好睡觉，这会儿自己却睡意全无。
三月在他回家看他一眼也睡了，此刻身边空荡荡的，手机更不可能有动静。
他起身下床，忽略已经过了12点的时钟，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盒子。
都在。
跟他昨天晚上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旁的日历表上干干净净，唯独今天被他用马克笔圈了起来。垂眼沉思一会儿，“唰啦”，这一页被他撕下来，放在盒子最上面。
手机屏幕发出淡淡的蓝光，消息栏里显示他刚刚发送的消息。
周逸：“端午安康。”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