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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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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5年,初冬午后,S市民政局。
因为是下午刚上班的缘故,大厅里还没有太多人。
离婚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回到工位上,一边按下叫号器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资料。
不一会儿,一对年轻的夫夫拿着取号凭条来到窗口。
“你好,我们来办理离婚。”
说这话的声音略微沙哑,缓慢而清晰,尾音带着点儿柔软的拖沓,听起来非常好听。
工作人员不禁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这声音的主人。
这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有着东方人特有的柔和的面部轮廓和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但高挺的鼻梁和眉弓破坏了整体的柔美气质,给他增添了一分冷厉的感觉。他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半高领毛衣,同色西裤,看起来极为瘦削,皮肤也苍白得不正常。
而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男子体格明显比前者大了一圈,他带着的一副黑色墨镜遮挡住了上半张脸,但总体来看骨相端正立体,额头饱满,下巴微方,面部轮廓十分挺括。
“我们之前在线上已经提交过材料,系统提示部分资料需要带原件到窗口进行核实。”说话的男子一边解释,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过去。
工作人员这才不好意思的回过神来,脸色发红地接过这些资料进行查看。
翻开第一页便是夫夫二人的离婚申请书。
裴晟,男,28岁,哨兵。孟瑀,男,26岁,向导。二人因精神链接断裂,且在治疗后确认无法修复,故提出离婚。
随后附上的材料便是哨向学院附属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书及相关病历材料,除了常规的磁共振、脑电图等检查,里面还详细记载了两周前裴晟因延误了精神疏导而导致的暴力事件。最后一页是相关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报告:孟瑀精神力异常,经治疗仍无法恢复向导的精神疏导能力,亦无法进行共感连接。故评定裴晟和孟瑀的精神链接断裂。
“怎么了,材料有什么问题吗?”说话的男子,也就是孟瑀,因对方审查资料的动作停顿太久而发出疑问。
“啊,没有,不好意思,材料比较多,要麻烦你们再等一下。”工作人员一边合上资料一边用余光瞟过这对正在办理离婚的夫夫,他俩从办理业务开始就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再加上刚才看过的资料信息,工作人员瞬间感觉窗口处的气压都降低了。
孟瑀点点头,没有催促,坐回了裴晟身边。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将需要最后确认的文件发送到二人面前的电子屏幕上,待二人确认无误签字后便将孟瑀提交的资料原件退还回来:“两位,离婚的手续已经办完了,请将资料的原件收好。离婚证可以申领电子版,如果需要纸质版的,请在三个工作日后到窗口领取。”
“电子版就可以了,谢谢。”孟瑀收好资料,又转头问裴晟,“你这边呢?”
“和你一样。”裴晟面无表情地开口,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那就电子版,麻烦了。”孟瑀对工作人员说。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提示二人查看手机,没有问题后孟瑀便准备道谢离开,正当工作人员提醒二人注意拿好随身物品时却见裴晟快速走到她面前,问道:“复婚手续也在你这儿办吗?”
认真的语气中竟还带着一丝委屈。
“……啊?”工作人员被这个问题震撼了两秒后才回答道,“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在隔壁结婚登记窗口办理……”
这两位不会刚办完离婚就过去复婚吧,工作人员有些凌乱的想着。
就在工作人员担心裴晟马上要去取结婚窗口的号时,孟瑀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晟,走了。”
即使带着墨镜也能看出裴晟闻言后不高兴地皱了眉头,但他还是站直身子,对工作人员道了声谢,紧跟着孟瑀的脚步出了大厅。
天气预报显示S市将在今天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裴晟和孟瑀走出民政局时,天空已是一片灰蒙蒙,路上的行人也都穿上了御寒的厚外套。
裴晟看着孟瑀单薄的衣衫,嘴角不自觉的抿成一条线。他很想问孟瑀冷不冷,自己的外套可以脱给他。
但孟瑀今天明显是不想搭理他,从见面到现在也没说过几句话。
裴晟心里是有些委屈的。
因为两周前的失控,他不小心弄伤了孟瑀,对方脖子上应该还有自己失控时按压出的瘀痕。
事故发生后他就被关进了哨向学院附属医院接受治疗,那之后十天,都没有听到孟瑀的消息。他既担心自己当时下手太重,又担忧孟瑀的猫在家无人照顾,就天天跟他嫂子软磨硬泡想偷跑出去看孟瑀,最终都没能得逞。
但就在裴晟整天无聊的倒数着出院天数时,孟瑀却悄不作声的做了一系列检查,还搞了个什么鉴定报告,要跟他离婚。
裴晟一听就炸了。他和孟瑀虽然是因一场意外结合,但他对孟瑀却是实打实的一见钟情,结婚这些年他不敢自夸是二十四孝好老公,但对孟瑀的事绝对是分外上心的。最近一年来孟瑀的精神状况不好,无法给裴晟做日常的精神疏导,裴晟也悄悄的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本来还计划今年给队里打报告多请几天假,带孟瑀去好好的休养一阵。
所以当孟瑀托他嫂子带来离婚消息时,裴晟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孟瑀根本不可能会主动跟他离婚。
裴晟的嫂子陆璃看裴晟的眼光倒是有点可怜,她在见到孟瑀时对方可是相当冷静,任凭她这个嫂子如何劝导都没有动摇过离婚的决心。
陆璃也不便在这小两口之间多做工作,她是了解裴晟的脾气的,谁说孟瑀的不好都会被裴晟翻白眼,于是只得跟裴晟科普相关法律法规:在现代社会,哨兵与向导的结合一旦断裂,且无修复的可能时,无论双方当事人意愿如何,基于管理考虑,都将切断他们的关系重新回到学院分配。
裴晟大骂什么破法规老土得掉牙了,正好被来探望他的母亲裴今越听见,这位哨向学院现任院长拎起病床边的苹果就向儿子砸去。
裴今越女士一向是不怎么管孩子们的私生活的,但再放着裴晟这倔驴不管,大儿子得天天来找他念经,人都快烦死了。
于是裴晟最终在母亲保证的“认清现在的形势,以后也能复婚”的曲折建议下被半逼着半哄着去民政局配合办手续。但从内心来讲,他从不觉得这就是结束。
离婚而已。
凭他死缠烂打的劲儿,迟早能把孟瑀追回来。
就在裴晟胡思乱想的这会儿,接孟瑀的车已经开到了路口。
“你怎么回去?”孟瑀转头问裴晟。
裴晟本来还闹着别扭,现在听孟瑀关心他,心情瞬间暴雨转阴,也顾不上板着张脸了,立马就顺杆子往上爬:“我车还在医院呢,我哥怕我脑子还有病不许我开车上路……你方便载我一程么?”
“……”孟瑀大概也没想到只是随口一问就被裴晟赖上,表情一时间有点不自然。
见孟瑀没有接话,裴晟也不气馁,继续装可怜道:“我哥这人一点也没有兄弟爱,宁愿堵俩小时车去接嫂子下班也不乐意顺路来接一趟弟弟。”
听他这么胡乱编排哥哥裴止,孟瑀的嘴角终于出现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但还没等他回答裴晟,一辆黑色轿车就打着灯停靠在二人面前。
裴晟原本以为是孟瑀叫的车,等开到眼前了,才发现驾驶座上坐着的竟然是黎朔。
裴晟每次跟孟瑀提到黎家和黎朔时孟瑀都不愿意多开口,所以裴晟只知道孟瑀在八岁父母双亡后便被黎家接过去抚养,名义上是照顾朋友的遗孤,但既没有办理收养手续,也不曾听说带出来参加社会活动。孟瑀在经济独立后也基本没回过黎家,可见他和黎家的关系也不是太亲密。
看到驾驶座上的黎朔,孟瑀显然也很意外,他本以为会是黎家的司机杨叔来接他,却没成想把这人给招来了。
“小瑀。”黎朔下了车走到二人面前。
这人长了一张很招桃花的俊俏脸蛋,穿着一套枪驳领西装,头发梳得妥妥帖帖,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似的。
“听杨叔说你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恰好在附近,顺路来接你。”黎朔说话时直直地盯着孟瑀,一个眼神都没给就站在他右手边的裴晟,脸上还带着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好像裴晟是什么路边的垃圾一样不值得他注意。
裴晟本来就不爽孟瑀这段他不了解的过去,他和黎朔虽然只算得上点头之交,但以前好歹还会打个招呼以示尊重吧,哪像今天这一副胜方结算MVP的样子,简直彻底点燃裴晟憋了很久的怒火:“黎……”
“裴晟!”孟瑀赶在裴晟发作的前一秒打断了他,“我还有一些衣服放在卧室的顶柜里,你有空的话帮我整理带过来吧。”
孟瑀紧张地盯着裴晟的脸,轻微地摇着头,示意他冷静。
裴晟是哨兵,还是哨向学院院长的儿子,若是当街对着普通人发难,极有可能被大做文章,更何况这个“普通人”还是本市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到时候整个社会版面都会是这个新闻。
裴晟知道孟瑀是在为自己考虑,而且孟瑀的关心他还挺受用的,就把到嘴边的难听的话咽了下去,转而回答孟瑀:“别带了,我很快就能出院,你先在那边住几天,等我来接你。”
孟瑀闻言愣了愣,“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两周没见了,”裴晟一边截过孟瑀的话头,一边抓住孟瑀的手,“家里那些花花草草也不知道还活着没,还有你那猫,没人给它梳毛现在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孟瑀没有打断裴晟,就听他自顾自说着,明明说的都是些家常话,但裴晟的表情却越来越委屈,像是在追忆什么触不可及的过去似的。
说到最后,裴晟的脸已经快皱成一团,放在以前,就该孟瑀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哄哄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丈夫,但在此时,孟瑀却只能任对方抓着自己的手,手指的力道越收越紧,像是害怕稍稍一松手孟瑀就走了。
“裴晟,”孟瑀的声音轻轻地,仔细听竟也有一丝不舍,“我得走了。”
孟瑀将手从裴晟怀里抽走,然后又轻轻地碰了一下对方的脸庞,“照顾好自己。”
说完,孟瑀转身从黎朔手中接过一把伞递给裴晟。
原来在裴晟陷入爱人即将离去的伤感中时,S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飘飘洒洒的下了起来。
裴晟就在这场初雪中送走了孟瑀。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也没得到孟瑀那句会回到他身边的承诺。
那之后的日子,裴晟顺利出院,因为不想回到他和孟瑀的家里触景伤情,就干脆搬到单位宿舍,让自己一头扎进训练里,整个就活人微死的状态。
裴晟所在单位是由一群哨兵组成的特殊作战部队,他跟领导和队友的关系都特别好,眼见他如此消沉,他的队长第一个看不过眼,安排了一场对战训练,让队里所有的哨兵跟裴晟对打,非得把这小子给打醒不可。
裴晟一开始懒得理他们,但被多揍了几次后也有些生气,他才是那个失意的人好不,没得到安慰就算了还变成别人的免费沙包。跟领导抗议几次无效后裴晟干脆也上了火气,而且是越打越上火,越打越想起跟孟瑀离婚的事情,所有的无奈、不舍、悲伤、委屈都在一场场对战中逐渐发泄出来。
直到最后一场对战,队长亲自出手把他狠狠地摔在地垫上,让他折腾两下后彻底没声儿了。
一开始大家还在起哄裴晟是不是不敢拿拳头对着领导,但喧闹了几分钟后发现人是真的晕过去了,才又紧张地围了上来把人送医务室。
等裴晟再次醒来时,眼前又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队长一个过肩摔后身体突然无力,眼前一黑。不过自己怎么被转移到医院了,难道是过于脆皮真被摔坏脑子了?
就在裴晟晕晕乎乎摸索旁边的护士铃时,他大哥裴止的声音却模模糊糊的传来。
什么生病,什么孟瑀,什么共感……
裴晟猛然从病床上翻身摔下,惊动了正在病房门口的他哥。
“小晟!”
裴止正打着电话呢,差点被他弟吓得丢了魂,连忙把人扶起来,却被裴晟死死的抓住胳膊问:“出什么事了?!”
“小晟,你别着急……”
“我听见了……孟瑀……他是不是出事了?!”裴晟怒睁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他哥的表情,以此证明他的猜想是错的。
裴止见弟弟如此激动,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说,但他为难的神色却透露出不容乐观的事实。
孟瑀去世了。
官方说法是病逝,但黎家不愿意交出孟瑀的遗体进行解剖,黎家的家主林明礼说自己没尽到照顾朋友遗孤的责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孩子一场体面的葬礼。
裴家无一人出席这场葬礼。
这引得无数八卦小报争相报道黎家和裴家这俩“前亲家”所结的仇怨,甚至登门堵人,但最后都扑了个空。
而裴家那个极为出色的次子,之后也再无人见过。
有传闻说他因太过伤心而移居国外,也有人说他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而牺牲。
更有甚者,说自己在某精神病院见到过裴晟,他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昏迷,再也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