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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逛菜市场顺便领回拖布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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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想吃什么?”贺差浔自然地勾着身边人的脖颈,语调懒散。
方池翻了个白眼:“你他妈不这么叫会死吗?”
“少爷您的教养呢?”
“狗吃了。”
“……”
早上七点的菜市场人不算太多,昨晚下过雨,地上的坑洼里积着泥水,混着烂菜叶,弄脏了方池白色球鞋的边缘。
“出门的时候就说不要穿这双鞋。”贺差浔余光瞥到方池那双沾了泥点子的鞋,心疼地吸了口气,“您知道您那双鞋多金贵吗?”
方池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回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嗯,好。”
贺差浔自讨没趣,手一用力,勾着方池走向一个卖鱼的小摊前:“曹姨,今天鲈鱼怎么卖?”
曹姨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开口:“小浔来啦?鲈鱼23一斤!”
“那麻烦曹姨给我挑个小点的。”
曹姨麻利地用抄网捞起一条:“这条行不?”
“行。”
“这个小伙是你朋友啊?”曹姨一刀拍在鲈鱼脑袋上,利落地剖开鱼肚,嘴也不闲着,“不在这附近住吧?看着面生。”
“嗯,他来我家玩,给他做点好吃的。”贺差浔说话时总是笑着的,尾音上扬,听着很欢快,让人不自觉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方池突然想到刚转来一中时,班主任就安排他坐在贺差浔旁边。男生学习好、人缘好、领导能力强、情商还高,他想到他们会成为朋友,但没想到关系能好到自己跟家里人吵架下意识就想往人家家里跑的程度。
“走啦。”贺差浔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方池,“想什么呢?”
方池一下回过神:“没什么。”
“还想吃什么?”贺差浔把装鱼的袋子换了只手,避免血水蹭到方池身上,“可乐鸡翅想不想吃?”
“平时食堂里都不见你舍得给自己多买点肉菜吃,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差浔停在一个摊位前挑挑拣拣,买了两棵葱:“这不是你来嘛,不做点好的只给你吃菜?喂马啊?”
方池歪着脑袋:“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我想吃点好的行了吧。”贺差浔把葱塞进方池手里,“我记得你爱吃甜口的菜,可乐鸡翅还是锅包肉?”
方池举着葱:“锅包肉。”
贺差浔哭笑不得压下方池的手:“不用举着它俩。”
菜市场叫卖声此起彼伏,多数都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有饭馆来进货的,骑着破烂三轮车,跑起来哐啷哐啷响,像是随时都可能要散架;摊位前不少讨价还价的,为了几毛钱吵得不可开交;流浪狗溜着边走,这嗅嗅那闻闻。
“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正东张西望的方池偏头看向贺差浔,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提了满手的东西:“没来过,觉得挺新奇的——话说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菜?”
“刚才啊,欸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看周围看得有多——认真。”贺差浔刻意拖长音,“我牵着你往哪走你就往哪走,可乖了。”
“……”
看着对方阴沉下去的脸,贺差浔连忙扯开话题:“欸你看那个狗长得好丑,像拖把。”
方池顺着看过去,一只毛色杂乱的卷毛狗,右后腿跛了,走路一跳一跳的。
“你这什么形容?”他试着嘬了两声,拖把狗听到动静欢快地跳着跑过来,绕着他的腿转圈,尾巴恨不得摇成螺旋桨。
“嚯,这么亲人?”贺差浔眉尾一扬,看着方池蹲下身摸狗,也趁机摸了一把。
拖把狗前爪搭在方池膝盖上,他掏出手机拍个照的功夫,一个大娘提起拖把狗的后颈扔进了蛇皮袋里,又用塑料绳扎紧。
“欸欸欸!干什么干什么?!”方池腾一下站起身,拉住大娘的衣袖就要理论,“偷狗卖狗肉的?”
大娘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又梗着脖子大声道:“这是俺的狗!俺找它好几天了!”
这番话太没有可信度,方池声音大了些:“你的狗你就这么装袋子里?不怕闷死了?哪有你这么……”
大娘操着方言破口大骂,打断了方池接下来的话,方池听不懂,一旁的贺差浔眼神沉了下来,他看了看疯狂扑腾的蛇皮袋,不用想都知道狗在里面挣扎得多厉害。
“骂起来没完了是吧?”贺差浔声音很冷,脸上没了平时的笑容,下一秒方池就听到这个平时文明有礼的三好学生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输出了将近两分钟,周围渐渐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抓狗的大娘被骂得半晌没接上话,最后嘟囔两句放下蛇皮袋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方池连忙上去解开了蛇皮袋,拖把狗挣扎出来,吐着舌头大喘气。
“你刚刚说了什么?”
“额……给她全家打了个招呼?”
那很有礼貌了。
“班长。”
由于许久没有听到对方用如此正式的称呼来叫自己,贺差浔很贱地侧过头:“欸我在呢,再叫一声。”
方池强行压下给他一拳的冲动:“班长,这条狗……”
话没说完他便听到一声低低的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贺差浔冲狗招了招手,“长得跟拖布头一样,就叫它拖布头吧,走拖布头,跟哥回家。”
方池愣了一下,反应上来笑着看贺差浔:“什么死名字。”
贺差浔家离菜市场不远,就在隔了一个马路的城中村。
城中村的土路不算宽敞,但也不窄,过两个人外带一条狗绰绰有余。两侧水泥墙面上爬满了青苔,墙角堆着各家的杂物。贺差浔走得稍快一些,塑料袋在他手腕上勒出几道红痕,拖布头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路边的水沟。
“到了。”贺差浔带着一人一狗走进一个大敞着的铁门,“诶呦,赵爷爷又侍奉花呢?”
方池跟着走进去,是一个中间有天井的小楼,一共四层,看上去每一层的布局都差不多。天井中间站着一个衣着干净得体的老人,正背着一只手浇花。
“小浔这么早就出去买菜啊?”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带同学来玩?”
“是嘞,他叫方池。”贺差浔从塑料袋里摸出俩桃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个桃子挺好,留着给帆帆啊,你可别偷吃。”
老人笑着拍了一下贺差浔的后脑勺:“你小子。”
男生笑着跑开:“我回去收拾鱼了哈,您看着点门口的台阶,别跟前两天一样再摔了。”
两人一狗挤上狭小的楼梯,贺差浔怕拖布头爬不动,拎小鸡一样把它提起来,拖布头也不挣扎,任由他提着。
“刚才那个是?”
“是房东爷爷,平时喜欢养点花花草草。”贺差浔转身走出一侧的门洞,“到了,这里。
“我回来啦。”贺差浔放下狗,穿过短短的走廊,用肩膀顶开房门,“诶呀辰辰今天起这么早,吃饭了没?”
方池站在门口,一个白净的少年从屋里探出头:“楼下买个了煎饼果子,这位是?”
“我朋友方池,来咱家住两天。”贺差浔顺手把菜放到一边,转身看向方池,语气依旧温和,“我爸上夜班,这会儿在补觉,他很好相处,你不用紧张。”
拖布头突然从方池腿边挤进去,兴奋地在水泥地上撒欢。贺辰汀惊呼一声:“狗!”
“你哥我骂仗赢回来的。”贺差浔蹲下来摸了摸拖布头的脑袋,“方池你先坐,辰辰,去把那个大盆拿过来,我给它洗澡。”
方池打量着这个不足五十平的房子:客厅兼餐厅里摆着一张折叠桌,墙上贴着兄弟俩的奖状,墙边放着一张折叠军旅床;靠着房门最近的是厨房,小的转不开身,灶台上架着一个铁锅;两间卧室门都关着,其中一间房门上贴着球星海报。
不大,但是干净整洁。
“哥,盆。”
贺差浔一手提着狗一手拎着盆走到房门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回头:“用凉水洗它会感冒吗?”
三个没养过狗的人面面相觑。
方池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拖布头湿漉漉的鼻子,小狗立刻伸出舌头舔他指尖,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笑了笑。
“要不……用温水?”贺辰汀推了推眼睛,“我记得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奶奶给黑子洗澡都用温水。”
贺差浔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袖T恤。他头疼地揉了揉头发:“问题是咱家热水器烧水太慢,等水热了这狗都能在盆里睡一觉了。”
“要不然去宠物——”方池反应上来闭上嘴,有点心慌地看向贺差浔。
宠物店洗一次狗不便宜,这话放在这里显得……
“少爷,您觉得这附近有宠物店吗?”贺差浔根本没有在意那句话,只是无奈地看着方池,“最近的宠物美容在五公里外的商业街,您是准备让这个跛脚的可怜小狗走死呢还是舍身背着它去呢?”
“我不是……”
“知道——”贺差浔笑着拖长音,“辰辰,暖壶里还有水吗?”
“有呢。”
“拿来凑合兑点水洗一下算了,反正是拖布头。”
“……”
贺辰汀拎过来水壶,贺差浔边兑水边试水温,水温合适了才把拖布头放进去:“方池你把它摁好了啊,别让把水甩得到处都是。”
方池蹲在红色塑料盆旁边,小心翼翼按住拖把头的背。小狗出奇地乖顺,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偶尔发出细小的哼唧声。
“哇这个毛湿了以后更丑了。”贺差浔熟练地在手上搓出泡沫,手法娴熟地洗着狗,“我老天你瞅瞅这个水黑成啥样了。”
方池看着贺差浔的动作愣了愣:“你还挺熟练?”
“之前洗辰辰也是这么洗。”
贺辰汀:“……哥。”
方池忍不住笑出声,手肘不小心撞上贺差浔结实的小臂:“抱歉……”
“你怎么总道歉,这有什么抱歉的?”贺差浔挑眉看着他,“我又没欺负过你,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方池一时没接上话。
“好了,冲干净。”
三个人手忙脚乱用毛巾裹住拖布头,贺差浔忽然皱了一下眉:“这是我的毛巾吧?”
贺辰汀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拖布头挣脱束缚扑向方池,蹭了他一身水。
“欸!”方池提起狗,“干什么!”
余光却看到贺差浔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晨光照在他脸上,透过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去收拾鱼和虾,你俩负责把它擦干。”贺差浔站起身,牛仔裤膝盖处湿了一大片,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转身走向厨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辰辰一会儿去给我重新买一个毛巾,然后给你方池哥买套洗漱用的。”
“不……”
“好嘞哥。”
厨房传来的水声和菜刀落在案板上的闷响。方池用毛巾裹着拖布头,手指穿过他打结的毛发,一点点擦干。小狗很安静,只是偶尔抖抖身子,溅出几滴水珠。
“他还挺乖的。”贺辰汀蹲在旁边,伸手捏了捏拖布头的耳朵,“比我们学校后街那些流浪狗温顺多了。”
方池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穿过房门飘向厨房。透过半开的门,他能看到贺差浔的背影。男生围着蓝色格子围裙,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正低头处理那条鲈鱼,动作利落,鱼鳞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哥做饭很好吃?”方池问。
贺辰汀推了推眼镜,笑得有些骄傲:“那当然啊,隔壁王婶总来跟他学做菜。”
拖布头突然从毛巾里钻出来,甩了甩身子,水珠溅了方池一脸。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小狗已经蹦跶着朝厨房跑去。
“喂!别——”
方池赶紧跟上去,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拖布头正围着贺差浔脚边打转,男生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怎么?饿了?”他用沾着鱼腥味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狗的鼻子,“等着,一会儿给你切一块猪里脊。”
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户斜切进来,落在贺差浔的侧脸上。方池突然想起刚转来的第二个星期,贺差浔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演讲,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声音清朗有力。那样的他,和现在这个围着廉价围裙、手上沾着鱼鳞的少年,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站着干嘛?”贺差浔头也不抬地问,“进来帮忙啊少爷。”
方池走进厨房,空间顿时更显拥挤了。贺差浔把处理好的鱼放进盘子里,转身时差点撞到他。
“欸小心。”贺差浔的手在他腰间虚扶一下,很快松开,“帮我拿一下那个酱油。”
方池转身去拿调料瓶,突然注意到墙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写着几行字。他凑近看了看,是贺差浔工整的字迹——
【记得提醒爸吃药
辰辰马上月考
周六下午家教三点
水电费】
“看什么呢?”贺差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被我的字迷住了?”
方池指了指便签:“你……”话到嘴边打了个旋又咽了回去。他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关于药,关于家教,关于这个家里明显缺失的某个角色。但最后他只是说:“你的字真好看。”
贺差浔笑了笑,没接话。他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来。葱姜入锅,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离远点,别溅到你。”贺差浔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他,“去和辰辰玩拖布头吧,这儿油烟大。”
方池没动。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贺差浔熟练地翻炒锅里的菜。男生背影在油烟中有些模糊,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你经常做饭?”
“嗯。”贺差浔应了一声,“我爸夜班多,辰辰又在长身体,总不能天天吃泡面点外卖,周内中午我回不来,就拜托隔壁王婶照顾一下。”
方池想起自己家那个几乎没有开过火的厨房,和永远只放着外卖盒子的冰箱。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打断了。
贺差浔擦擦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我接个电话。”他关了火,快步走向屋外的走廊,声音压得很低。
方池隐约听到几句对话:“……知道了……最晚下周……不会耽误的……”贺差浔的语气时他从未听过的紧绷,甚至带着几分恳求。
电话很快结束。贺差浔回来时,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笑容,仿佛刚刚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他。
“谁啊?”方池忍不住问。
“家教学生的家长。”贺差浔重新打开火,“问下周的上课时间。”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嗞啦啦的炒菜声和拖布头爪子不安分乱动的声音。
“吃饭啦!”贺差浔突然提高音量,打破有些尴尬的氛围,利落盛出菜,“辰辰过来端菜。”
午饭比方池想象的要丰盛得多:清蒸鲈鱼、锅包肉、茄汁大虾,还有一盘蒜蓉空心菜,四个盘子挨挨挤挤勉强放在折叠桌上。
“我爸那份我留出来了。”贺差浔将筷子递给方池,“他睡醒了自己热着吃。”
方池夹了一块鱼,鲜嫩的肉质在舌尖化开,他惊讶地抬起头:“这个……”
“好吃吧?”贺辰汀得意地说,“我哥蒸鱼那是一绝。”
“闭嘴吧你,好好吃你的饭。”贺差浔笑着给弟弟夹了只虾,转头看向方池,“合胃口吗?”
方池点点头。他有些恍惚,这好像是近半年来头一次和人坐在一起吃家里做的饭。方父方母不常回家,回家也不自己做饭,不是去餐厅就是点外卖,这样的场景对于方池来说实在是太过难得。
饭后,贺辰汀主动收拾碗筷。方池想帮忙,却被贺差浔拉住了:“你就别动手了,陪我聊聊天。”
两人走到走廊,趴在铁质栏杆上。一边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服,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不跟你爸妈说说你去了哪?”
方池扣着栏杆上脱落的漆皮:“他们很忙,没时间管我,昨天晚上吵架,今天凌晨又出差了。”
贺差浔没再出声。
方池转头看他。男生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清俊,下颚线锋利。男生垂着眼睛,发丝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你妈妈……”方池小心翼翼地开口。
“癌症,掏空家底也没治好。”贺差浔声音很平静,“我初一那年,辰辰四年级。”
方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到自己家里那个永远清冷的大房子和父母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孤独”,在贺差浔面前显得多么奢侈。
“喂。”贺差浔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别这副表情,都过去多久了?”他指了指屋内,“你看辰辰,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
方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贺辰汀正蹲在地上逗拖布头玩,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今天阳光正好,落在屋内温暖又明亮。
“人要向前看。”贺差浔笑了笑,“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