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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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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栏杆,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阴。方池盯着那些光斑发呆,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袖口。贺差浔就站在他旁边,两个人肩膀几乎贴在一起,仔细些就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洗衣粉的味道。
“要不要出去转转?”贺差浔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一会儿要去家教,回来就晚上六点了。”
方池转过头,看见贺差浔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透亮的琥珀色,男生睫毛纤长,显得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好啊。”方池点点头,“去哪?”
贺差浔咧嘴一笑:“你猜。”
他转身朝屋内喊了一声:“辰辰!我和方池出去一会儿,你等下记得去买洗漱的东西!”
贺辰汀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知道啦哥!”
方池跟着贺差浔下楼,天井里侍弄花草的赵爷爷已经不在那儿了,只剩下几盆绿植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贺差浔顺手给一株蔫了的栀子花浇水,动作熟练,像是做了很多次。
“赵爷爷腰不好,浇两盆花就要歇会,最容易把它落下。”贺差浔解释道,手指轻轻抚摸过有些蔫巴的叶片,“这花可娇气了,一天不喝水就给你脸色看。”
村里还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贺差浔带着方池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前。店门口挂着褪色的塑料门帘,上面印着模糊的“欢迎光临”字样。
“张大爷!”贺差浔掀开门帘,熟稔地喊道,“今天要两瓶!”
柜台后面探出一个花白的脑袋,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来人,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小浔来啦?等着啊!”
方池好奇地打量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店。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从锅碗瓢盆到针头线脑,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樟脑丸、糖果和报纸的奇特味道。
“给。”张大爷从一旁的泡沫箱子里拿出两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梅红色的液体,表面凝着一层水珠,“刚冰好的,就等着你来呢。”
贺差浔接过瓶子,递给方池一瓶:“尝尝,张大爷自制的酸梅汤,全B市独一份。”
方池咽下一口,酸甜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午后的燥热。他眼睛睁圆了一点:“真好喝。”
“那可不!”张大爷得意地捋了捋胡子,“小浔总到我这儿来,就为这一口。”
贺差浔笑着付钱,却被张大爷推了回来:“拿走拿走,跟我还客气什么?上次你帮我修好了收音机,我还没谢你呢。”
走出杂货店,两个人沿着一条窄巷子继续前行。方池注意到这里似乎所有人都认识贺差浔,没走几步就会有人跟他打招呼,卖凉粉的大妈、修自行车的大爷、甚至蹲在路边玩弹珠的小孩。
“你人缘真好。”方池忍不住开口。
贺差浔耸耸肩:“在这住了好几年,谁不认识谁啊。”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小小的公园。说是公园,其实不过是一片围着铁栅栏的空地,里面有几张掉漆的长椅和一个简陋的篮球架。贺差浔带着方池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绿茵恰到好处遮住了阳光。
“我之前总和朋友在这打篮球。”贺差浔看着树叶间漏下的光点,“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了,就是闲了没事会来这里坐坐。
“这儿晚上热闹,尤其是这个季节,晚上凉快,搬个小马扎往这儿一坐,小风一吹,可舒服。”贺差浔举起手中喝空的玻璃瓶对着阳光,折射出彩色的光斑,“大人围成一圈嗑瓜子唠家常,小孩儿跑着玩,跳啊闹啊的,很有……活人气息。”
方池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听起来很有意思。”
“那晚上带你来玩?”贺差浔捏起长椅把手上的虫子,放在方池手背上,“送给你。”
方池一下跳起来,疯狂甩手:“贺差浔你有病啊!!!”
贺差浔笑得前仰后合:“少爷怕虫啊!”
“你贱不贱?!”方池作势要打贺差浔,却在将要打到对方鼻骨时停了手,“你怎么都不躲一下?”
贺差浔贱兮兮凑上去:“我这么一张帅脸你舍得吗?”
方池一拳打在贺差浔肩膀:“神经病滚远点。”
“好——疼——啊——”
“……”
哇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跟一个傻子玩。
看到方池满脸嫌弃,贺差浔才满意地收起夸张的表情,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由阳光在脸上跳跃。
方池也坐下,目光落在贺差浔侧脸上。男生的睫毛微微颤动,有风拂过,穿过枝桠,带起悦耳的沙沙声。
“方池。”
“怎么了?”
“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少爷。”
方池笑了:“怎么这么说?”
“你……很鲜活。”
“鲜活?”
贺差浔睁开眼,侧头看他:“对,你和班级里别的家境好的同学一点都不像,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傲慢,你很好相处。”
方池微微一愣,勾唇笑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本来就是。”
两人没再说话,氛围却很舒适。
酸梅汤的玻璃瓶被碰倒,在长椅上滚了半圈,贺差浔伸手截住。他指尖沾了瓶身上凝的水滴,随意在裤腿上蹭了蹭,忽然转头问方池:“晚上想吃什么?”
方池正盯着远处篮球架下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发呆,闻言怔了怔:“你还要做饭?”
“不然呢?”贺差浔弯弯眼睛,“让少爷吃泡面?”
“可你下午不还有家教?回来很累了……”
“那就下课了再看。”贺差浔站起身,顺手拎起两个空瓶子,“走吧,先回去把瓶子还给张大爷。”
两点多的太阳很毒,晒得人睁不开眼睛。路过一家粮油店时,贺差浔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方池站在店外,透过积着油污的玻璃窗看他。贺差浔和店主熟络地寒暄,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给拖布头买的玉米面。”贺差浔晃了晃袋子,“掺点剩菜就能喂,比狗粮便宜多了。”
方池伸手想接,贺差浔却侧身避开:“挺沉的,我拎着就行。”男生走路时步子很稳,脊背笔挺,体态很好,“对了,晚上我带你和辰辰去吃菜市场旁边那家麻辣烫怎么样,他念叨好久了。”
“都行,我不挑。”方池顿了顿,“你弟弟……”
“初二了,学习还行,就是物理差点。”贺差浔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我每周抽俩小时给他补课,其他时间得靠他自己。”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远远看见贺辰汀蹲在院门口逗狗。洗完之后的拖布头好看了不少,正一跳一跳追着树枝撒欢,瘸了的后腿丝毫不影响它蹦跶的速度。
“哥!”贺辰汀笑起来和贺差浔有七八分相似,“洗漱用品买好了,在你床上放着。”
贺差浔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作业写完了吗?”
“还差两道题……”
“我晚上回来检查。”
方池跟着进了院子,天井里多了几个塑料盆,泡着褪色的床单。赵爷爷正坐在躺椅上打盹,听到动静眯起眼:“小浔啊,你冯奶奶找你,说他们家电视又不出人了。”
“知道啦,我晚上回来看看。”贺差浔三步并作两步上楼,玉米面撂在厨房,进屋拎起书包,轻轻撞了一下方池的肩膀,“你就当自己家,替我给辰辰讲讲作业哈。”
“没问题。”方池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七点,要是饿了就让辰辰带你先去吃。”
门关上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贺辰汀坐在折叠桌前写作业,拖布头趴在他脚边吐舌头哈气。方池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奖状,大多是贺差浔的,密密麻麻贴在泛黄的墙面上。贺辰汀的奖状少一些,但每一张都被工整地贴在哥哥的旁边,边缘对齐,像是某种无声的仪式。
“这道题不会?”方池走到贺辰汀身边,低头看向作业本。男孩正咬着笔帽,眉头皱成一团,草稿纸上写满了凌乱的公式。
“嗯。”贺辰汀推了推眼镜,一脸苦相。
方池拉开椅子坐下,拿起铅笔在纸上几笔画出清晰的辅助线:“你看,这样做辅助线是不是简单点?”
贺辰汀凑近了一些,突然“啊”了一声:“原来要这么画!我们老师讲得太快了……”
“你哥平时怎么给你讲题的?”方池随口问道。
“他啊……跟方池哥你差不多,只不过他比你严肃点。”
方池有点想象不到贺差浔严肃的样子,记忆里的那个人永远都带着笑,哪怕是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尾音也是上扬的,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时时刻刻散发积极能量的小太阳。
他伸手摸了摸拖布头的脑袋,小狗立刻翻出肚皮,尾巴在地板上拍出“啪啪”的声响。
“你跟我哥一样讨小动物喜欢。”
卧室的门忽然响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脊背有些佝偻,但气质沉稳持重,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
男人看到方池明显愣了一下:“这位是?”
方池和贺差浔不同,他向来不怎么会和陌生长辈打交道,面对此时的状况有点不知所措,刚要说什么,贺辰汀先一步开口:“爸,这是哥的朋友方池,今天来我们家玩,这会儿在给我辅导作业。”
贺成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和方池握了握手:“小浔的朋友啊,欢迎欢迎!这孩子也真是的,家里来客人都不告诉我,一直在屋里也没出来跟你打声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啊。”
方池连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没打声招呼就来,打扰叔叔休息了。”
“嗐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小浔愿意带朋友回来玩我心里很高兴!”贺成晖拍了拍方池的肩膀,笑得开心,“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不用拘束!”
贺成晖去厨房切了今早贺差浔买的西瓜,红瓤黑籽,在白色瓷盘里格外鲜艳。方池连忙接过盘子:“叔叔您不用忙,我自己……”
“欸没事,你是客人。”贺成晖笑着摆摆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那台老旧电视机,“小浔去家教了?”
“嗯,刚走一会儿。”方池把手中的西瓜递给贺辰汀,“他平时……一直这么忙吗?”
贺成晖转过头,眼神柔和:“那孩子啊,从初中开始就没闲过。学习、家务、照顾弟弟,现在又开始做家教……”说着他眼神黯淡下去,“是我没本事,让他小小年纪就担这么多事。”
方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拿起一块西瓜低头吃。西瓜籽粘在桌面上,他一颗一颗捏起来,排成一排。
“不过小浔性子好,从来不抱怨,像他妈妈,聪明又坚强。”
房间中再无人说话,电风扇运作的声音很大,和电视播的新闻混合在一起,贺辰汀时不时问方池两道题,拖布头趴在桌子下面打盹。
天色慢慢暗下去,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贺差浔推门进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我回来了,刚刚去给冯奶奶修电视,耽误了点时间。”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但脸上还是挂着笑,“走,带你去吃麻辣烫。”说着他又转向贺成晖,“爸你吃不?我给你带回来。”
贺成晖笑着给贺差浔递了杯水:“你中午给我留的饭我刚吃完没多久,你带着辰辰去吧。”
最后贺辰汀也没去,嚷嚷着外面太热,要贺差浔给他带回来。
两人吃完饭回来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拂去皮肤上的燥热,贺差浔手里提着一次性饭盒,两人慢慢悠悠走在路上。
“晚上住这儿?”
“想。”方池顿了顿,“但会不会不太方便?”
“倒没有不方便,我怕你住不惯。”
“这有什么住不惯的?”
贺差浔勾住方池的脖颈:“床硬,没空调,蚊子还多,小少爷住得惯吗?”
方池不假思索:“能。”
“勇气可嘉,今晚有人喂蚊子了。”贺差浔松开手,绕到他面前,倒退着走,“你真的跟别人很不一样。”
方池被他这话弄得一愣,好半天才开口:“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贺差浔转过身,又放慢了脚步,“和你相处我很开心。”
“……”方池两步走上去与他并肩,“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