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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运动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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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教室不算太安静,角落总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中性笔在方池指尖打着转,“啪嗒”落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看。”
贺差浔突然推过来一张草稿纸,边缘蹭过他的手肘。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长着眼睛的土豆,头顶还顶着块牌子,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方小少爷”四个字。
“我怎么成土豆了?”方池压低声音。
“……”贺差浔肉眼可见蔫巴下去,“我画的是企鹅。”
“……”
方池面无表情撕下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丢进教室后的垃圾桶。
“欸欸欸,你也太狠心了,我画了十分钟欸。“
“十分钟画了个土豆?”
“那是企鹅!”贺差浔压着声音,手肘轻轻撞了撞方池,“后天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窗外的梧桐沙沙作响,有叶子被吹下,打着旋卡在窗缝里。方池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我爸妈又出差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抱怨听起来矫情又幼稚,特别是对于贺差浔来说。
但对方只是在他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笑脸:“那正好,晚上可以去我家给你做好吃的,我和辰辰给你过生日,怎么样?”
方池偏过头去看他,正对上贺差浔带着笑的眼睛。
心跳忽地漏了半拍。
“真的?”
“还能有假?”贺差浔挑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池还想说什么,下课铃不合时宜响起,贺差浔站起身简单收拾了桌子,背上书包刚准备离开,又回头看向方池:“明天开幕式,别太紧张,小心晚上睡不着。”
“……知道了。”
如贺差浔所料,没有任何意外的,方池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出手机,屏幕亮,刺得他眯起眼——凌晨一点十七分。
手指悬停在贺差浔的聊天窗口上方,犹豫了半晌还是还是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消息发出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还没,辰辰晚上那会儿有点发烧,这会儿才退烧。”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你怎么还没睡?紧张得睡不着?”
“嗯,有点。”
这次间隔的时间有点久,就在方池以为不会再有回复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快睡觉,小心明天企鹅变熊猫。”
方池回了一个生气的表情包。
对方弹出一个摸头的表情包,紧接着跟着一句:“快睡,拖布头的作息都比你健康。”
运动会当天,B市一中操场彩旗招展,方池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里举着高三(3)班的牌子,后背绷得笔直,九月末的阳光依旧毒辣,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在蓝色的校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放松点。”身后传来贺差浔压低的声音,“你这么紧张是要去炸碉堡吗?”
方池没回头,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班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听见贺差浔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别想太多,你就当台下的都是拖布头。”
脑子里立刻出现那只跛脚的小狗,方池没忍住笑了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阳光刺眼,播放音乐的音响由于年头有些久远,音质着实不怎么样,方池踩着节奏,迈开步子往前走。
这种感觉很神奇,形容不上来,但并不讨厌。之前他总是混在队伍中最不起眼的位置,其实不是不喜欢出风头,少年意气,谁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可事实是谁也不会让一个动不动就摆臭脸的人去参加什么活动,他也总是畏惧,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害怕出丑,害怕搞砸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从他记事以来,父母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习惯了每天回家看到的人都是换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保姆,习惯了每天上学送他的都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习惯了没有人给他开家长会,习惯了学校里的同学背地里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习惯去忘记一个又一个没有着落的承诺。
他的身边不缺来讨好他的,交过几个所谓的“朋友”,却意外听到对方在背后议论自己,用那些不应该由这个年纪的少年说出口的肮脏恶毒的字眼,于是他向父母提了转学。
转学来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贺差浔,少年的嘴角总是上扬的,像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正能量的小太阳,自信、开朗,总会拉着不爱说话的方池聊天,他从最开始的抗拒、不自在,到主动开口和对方说话。
方池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安静的人,可贺差浔的出现像一阵风,轻而易举吹进了他筑起的那面为了保护自己的高墙。他吵闹、跳脱,有时候甚至有些烦人,却吸引着他不自觉地向对方越靠越近。
开幕式进行得异常顺利。方池刚放下班牌,就被班上的同学围了起来。
“方池你知道看台上有多少人在看你吗?!一会儿肯定有学妹来找你要微信啊!”
“我靠方池你真是第一次吗?手巨——稳啊,去年周子帆举牌举得你都不知道有多……”
“闭嘴吧,你有病啊去年的时还拿出来说!”
七嘴八舌的调侃声中,方池有些局促,下意识去寻找贺差浔的身影。男生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
“方池!”刘呈年一把揽住方池的肩膀,“明天下午四乘一百接力赛,你我班长曹宁,咱们四个跑如何?”
“我……”
“体委。”贺差浔径直走过来,把刘呈年的胳膊从方池肩上拎开,“别动手动脚的。”
刘呈年夸张地举起手:“行行行,你的你的,我不碰我不碰。”
贺差浔笑骂着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方池:“跑接力的有一个同学临时上不了场,你顶一下,可以吗?”
方池其实不喜欢运动,但对上贺差浔那双含笑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运动会结束的那天傍晚,夕阳把操场染成橘红色。方池坐在看台最上层收拾班级留下的东西,一抬眼便看到贺差浔被几个同学围着不知道在聊什么。少年笑得张扬,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给。”一瓶冰镇汽水突然贴上他的脸颊,方池猛地一激灵,转头看见曹宁笑嘻嘻的脸,“老班请运动员喝水,你怎么不下去一起聊天?”
方池接过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我……我不太习惯像你们那样和别人聊天。”
“你和班长不是聊得挺好吗?”曹宁就地坐下,“班里同学们又不吃人,聊两句没什么的。”
方池拧开汽水喝了一口,没说话。
“你看看,又不说话了。”曹宁叹了口气,一脸受伤,“不知道班长是怎么把您的嘴撬开说话的,贺大班长还是太有魅力了,小的我望尘莫及啊!”
曹宁停顿了一下:“说起来你俩关系真好啊,你别看班长平时对谁都挺热心的,可我总感觉……隔着点什么,但对你特别不一样。”
方池微微一愣:“有吗?”
“当然有啊!”
“哪里……不一样?”
曹宁有一瞬间卡壳:“说不上来……诶呀反正就是不太一样,感觉他对你比对别人更亲近。”
方池握紧汽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想说些什么,背后却突然传来贺差浔带笑的声音:“曹宁,老班找你统计运动会分数,你在这八卦什么呢?”
曹宁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走了。
贺差浔在方池身边坐下,伸了个懒腰,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热死了——晚上有事吗?”
“没,怎么了?”
“给你过生日啊寿星!”贺差浔弹了一下方池的额头,“我蛋糕都订好了。”
两人走出校门时,夕阳已经沉到了教学楼后面。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吹散了运动会的喧嚣。方池的视线落在贺差浔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后背上。蓝色校服布料颜色变深了一块,隐约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
“想什么呢?走这么慢。”贺差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站在三步开外等着他。夕阳给少年镀上一层金边,拖出长长的影子。
方池快步跟上:“没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良久,方池开口唤了一声:“班长。”
贺差浔回头:“怎么了?”
“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对方没说话,等两人走到城中村村口,贺差浔才很轻地道了一句:“谢谢你愿意来。”
拖布头依旧热情,见方池来急哄哄往上拱。
“它见你比见我亲多了。”贺差浔挑眉,“你平时拿骨头汤洗澡吗?”
“滚蛋。”方池蹲下身抱起小狗,“说明我招小动物喜欢。”
“小没良心的。”贺差浔拍了拍狗头,佯怒道,“吃我的住我的,还往别人怀里钻,太坏了。”
贺辰汀从屋里探出脑袋:“方池哥你来啦!生日快乐!”
“行了,你俩先玩,我去做饭。”
屋中间的折叠桌放着一个一看就不便宜的蛋糕,在破旧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辰辰。”方池刻意压低声音,“这个蛋糕……不便宜吧。”
贺辰汀收拾着桌上的杂物:“啊,我过生日的时候哥哥也给我买这家的蛋糕,我哥说不贵。”
——傻小子。
“那你哥过生日的时候呢?”
贺辰汀动作一停,像是才反应上来:“我哥他……好像很久没过生日了。”
方池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看着厨房里贺差浔的背影,心里腾起一股不明了的情绪,闷闷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