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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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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停，清晨外面阳光顺着窗户缝撒下来，陆知野醒来时，江叙白已经在洗漱了。
床上的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他身上，空调温度是合适的26度。陆知野伸手摸到江叙白昨夜躺着的地方，似乎还残留些温度。
厨房里程熙系着围裙在忙碌，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煎出漂亮的蕾丝边。
她特意把蛋黄煎得半熟，又往上面撒了点黑胡椒。陆知野的那份她单独加了芝士片，是陆知野从小的习惯。
江叙白洗漱完就先到客厅了，眼下的乌青暴露了他昨夜的失眠。
陆青松看了他江叙白一眼，放下手中的金融杂志，顺手摘掉了眼镜，放在茶几上，发出‘咚’的响声。
“昨晚没睡好？”陆青松稍带有明知故问的意思，江叙白自顾自的打开冰箱，拿出牛奶放在手心里，然后才面对他微微点头，“有一点，下雨天太闷”
陆青松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说教模样，起身拍了拍江叙白的肩膀，“年轻人就是爱浪费时间，白天多找点事情干，晚上自然不会失眠”
说完转身拉开餐桌椅子坐下，并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示意江叙白“坐下吃早饭吧”
江叙白没有听陆青松的话，反而往房间方向走，他没管陆青松此时的表情，不就是只会眯着眼睛，嘴角不知是向上还是向下，永远一副算计的模样，他早就习惯了。
江叙白简单敲了一下门，就直接进去了。陆知野已经从自已的房间换好衣服了，他坐在书桌前，似乎是知道江叙白还会回来。
江叙白进来把牛奶放在窗台，那里阳光最好，陆知野看见，愣了一下，“那个…我昨天忘记提前拿出来了…”
江叙白听见陆知野的话，对他笑了笑，“不用这么解释，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江叙白在陆知野旁边坐下，顺手整理了一下摊在桌上的书。
“我想好好照顾你”大概是陆知野的语气太诚恳，让江叙白不禁想到小时候邻居家的金毛。
他别过脸去，嘴角却不受控地翘起，低头假装咳嗽，却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睫毛垂下来也遮不住眼底亮晶晶的光。
“好，那你以后好好照顾我”说完起身，“走吧，出去吃早饭”
餐桌上陆青松坐在那，已经吃的差不多，在喝程熙刚泡好的咖啡。程熙将装着煎蛋的盘子端出来。
“叙白，尝尝阿姨煎的鸡蛋。"她将盘子推到江叙白面前，指尖在餐巾上擦了擦，“知野的那份加了芝士，是你爱吃的”
二人挨着坐下，江叙白客气的的说了一句谢谢程阿姨，陆知野则无所谓的拿起叉子自顾自的吃起来。
餐桌那头，陆青松放下咖啡杯“叙白，今天带知野去新学校看看。”金属袖扣在桌面敲出轻响，“他的转学手续都办好了。”
程熙听到陆青松的话，也凑过来帮衬，“对对对，你爸爸啊选的是南城最好的私人学校，环境和教师资源都是一流的”
陆知野吃完煎蛋，随手叉起一块培根，边缘有些发黑，他嫌弃的皱了皱眉。然后仔细的将发黑的部分挑走。
江叙白用叉子戳破溏心蛋黄，金黄的蛋液漫过瓷盘，像幅突然被毁掉的画。“哪个学校”江叙白声音很轻，叉子随意的挑着蛋黄。
陆青松咖啡喝完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你的母校，我已经跟你那年的的年级主任打过招呼了，你们今天去了直接找他就行”江叙白的母校是南城东山高级中学。
那年中考江叙白原本的志向是南城一中。结果考试前一天夜里江叙白发烧，陆青松在法国，江叙白只能硬着头皮去考。最后的分数是632分，可那年南城一中的分数线是685分。
陆青松拿起放在沙发边的领带，“房子呢”江叙白没有吃完盘子里的煎蛋，反而起身准备去冰箱里拿了蓝莓酱。
陆青松系领带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我们连他房子都安排好了？”
江叙白打开冰箱门，白色的灯映在他脸上。“您做事向来完备，怎么可能不会提前准备好公寓呢”说完拿出蓝莓酱，关好冰箱门。
陆青松系好领带，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清风公寓十一单元六楼，已经装修好了，可以直接住进去”说完看向坐在餐桌上的陆知野，“门的密码是知野的生日”
程熙向他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陆知野看着面前的三明治毫无胃口，将刀叉放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程熙看着陆知野兴趣缺缺的样子，问他“是早饭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妈去做”说完虚情假意的准备起身。
陆知野抬眼看了一眼程熙，又看了江叙白面前的吐司，上面沾了蓝莓酱，“没有，太久没吃过早饭，一时不习惯而已”说完朝程熙摊了摊手，“您慢用”然后离开餐桌去了江叙白的房间。
程熙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话题转移到江叙白身上。
“叙白啊，阿姨的手艺确实不怎么好，我以后慢慢学啊”程熙把蓝莓酱往江叙白面前推了推，指尖在玻璃罐上蹭了一下，
“阿姨早起烤的吐司，还可以吧？”江叙白吃完最后一点吐司，然后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程阿姨您不用这么费心”
说完放下纸巾，唇角微微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味道很好，不过以后不用特意早起”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程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轻敲了两下，“您多休息”
江叙白起身离开，餐桌就只剩下程熙一人，她的指尖悬在空盘上方顿了顿，最终收回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却一直落在江叙白离去的方向。
江叙白推开卧室门，看见陆知野正靠在窗边划着手机。见他进来，陆知野抬了抬眼，"学校就在公寓对面，过个马路就到"
"嗯，我知道"江叙白走到他身旁，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清风公寓的实拍图上，落地窗明亮宽敞，楼下就是繁华的商业街。陆知野把手机转给他看，"保安24小时值班"
江叙白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环境不错" 陆知野锁上屏幕，黑色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学校离这其实挺远的"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片刻。"周末..."江叙白顿了顿，"可以回来。" 陆知野嘴角微微上扬,"那说好了。"他伸手把手机揣进口袋，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周末放学我来找你"
放在窗台上的牛奶已经褪去了冷意，水珠攀在玻璃瓶上，慢悠悠的往下淌。
江叙白拿起牛奶用纸巾擦去了水珠，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你在学校那边也要记得定牛奶”
陆知野抬头看着江叙白，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斜斜地切进来，将江叙白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握着玻璃瓶的指节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吞咽微微起伏。
喉结滚动时，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睫毛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
陆知野望着他出神。江叙白的睡衣领口有些歪了，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上面还留着昨晚被蚊子叮咬的小红点——是他信誓旦旦说"房间没蚊子"的结果。
晨光太擅长作弊，连他鼻梁上那颗浅褐色的痣都照得温柔起来，明明昨晚看还是冷淡的小点。
"看什么？"江叙白突然转头，牛奶瓶在掌心转了个圈。陆知野慌忙低头去划黑着屏的手机"...你喝到嘴上了"其实根本没有，他只是突然不敢说，自己刚才在数阳光里有几根睫毛投下的阴影。
牛奶瓶突然被递到眼前，瓶底还剩着一轮小小的、摇晃的月亮。
陆知野盯着瓶底那轮晃动的月亮，突然伸手握住江叙白的手腕。
他的拇指正好按在哥哥突出的腕骨上，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剩这么多，"陆知野就着他的手举起瓶子，阳光突然穿过玻璃，将牛奶照成浑浊的琥珀色，
"浪费" 江叙白没抽回手，只是微微抬高瓶底。牛奶倾斜的瞬间，陆知野仰头喝尽最后一口，喉结滚动时，一滴牛奶顺着下颌滑落，在T恤领口洇开深色的圆点。
"喂。"江叙白用空瓶轻敲他额头，却忍不住用指腹抹去他唇角溢出的牛奶，"脏死了。" 陆知野突然抓住那只欲撤走的手，舌尖飞快掠过他指尖"甜的" 。
江叙白手指一颤，却没抽回。晨光里能看清他睫毛突然急促地眨了两下，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一圈"...牛奶当然甜。"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
陆知野松开手，指腹却还留恋地蹭过他虎口，"比小时候喝的还甜"他后退半步靠在书桌边，看着江叙白耳廓慢慢泛起血色。
"胡说什么"江叙白转身把空瓶放在桌上，玻璃底磕出清脆的响，"我定的是低糖的"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瓶身的水珠，水痕在桌面晕开一个小圆圈。陆知野盯着他发红的耳尖，突然笑了，"哥"
"嗯？"
"你耳朵上...沾到牛奶了" 江叙白下意识去摸，却听见陆知野得逞般的轻笑。
根本没有。他抄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被对方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晨光将两个影子投在木地板上，一个假装生气，一个笑着讨饶，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是一个枕头的距离。
江叙白将枕头放回床上，顺手理了理被压皱的床单。
陆知野倚在门边，看着他弯腰时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江叙白直起身看了看时间，"走吧，去新学校看看"
陆知野"嗯"了一声，却没有动，目光仍停留在江叙白身上，"哥，你领子歪了。" 江叙白下意识去摸，陆知野已经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衣领，动作细致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江叙白的颈侧，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好了。"陆知野退后一步，嘴角噙着笑，"现在可以走了。" 江叙白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陆知野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卧室门，阳光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程熙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已经播过很多遍的电视剧，她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遥控器。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衬得她的面容有些倦怠。她目光虚浮地落在电视剧上，却在听到脚步声时，指尖微微一顿。
江叙白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在扫过客厅时略微停顿了一瞬。陆知野跟在他身后，手插在口袋里，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却在看到程熙时收敛了几分。
程熙转过头，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要出门了？"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轻轻掠过，最终停在江叙白身上，"叙白，早饭没怎么吃，要不要再吃点？"
江叙白淡淡摇头，"谢谢程阿姨，不用了" 陆知野瞥了一眼窗外，没说话，只是伸手从玄关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棒球帽，顺手扣在了头上，帽檐压得有些低。
程熙的目光在陆知野的帽檐上停留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电视屏幕，指尖重新开始敲击遥控器，节奏比刚才快了些许。
玄关处，那株白兰依旧亭亭玉立，陆知野弯腰系鞋带时，棒球帽檐不慎擦落了衣帽架上的丝巾。江叙白先一步蹲下捡起，指尖掠过丝巾边缘绣着的"C.X."字母——程熙名字的缩写。
"给。"他将丝巾挂回原处，声音很轻，"上周拍卖会的赠品？" 陆知野系鞋带的手顿了顿，"你倒是清楚。"语气听不出喜怒。
江叙白伸手调整了下他歪斜的帽檐："财经版有写"手指收回时，不经意擦过陆知野的耳尖，触到一片微凉。
客厅突然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两人同时回头，看见程熙正端着咖啡杯站在他们身后，鲜红的指甲扣在杯柄上，像某种小型猛禽的爪。
"路上注意安全"她抿了口咖啡，唇印留在杯沿，"叙白，记得帮知野看看新房子里还缺什么"
陆知野突然拽开大门，微风灌进来吹散了未尽的话语。江叙白最后回头时，看见程熙伸出舌尖，慢慢舔去了唇上沾的咖啡渍。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门前台阶上，一长一短，却朝着相同的方向。身后传来电视里夸张的笑声，像一场拙劣的配音。
推开铁艺大门的一瞬间，雨后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
昨夜暴雨打落的梧桐叶还零散地贴在柏油路上，像一封封被浸湿的旧信，而枝头的新叶却在晨光中舒展开来，绿得几乎透明，仿佛能看见叶脉里流动的生命。
陆知野一把扯下棒球帽，深吸一口气，发丝被风扬起几缕,"憋死我了" 江叙白仰头看了看天，积雨云已经散尽，只剩几缕薄纱似的云絮浮在湛蓝的背景上。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陆知野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她刚才看你的眼神..."石子滚进路边的排水沟，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估价" 一只麻雀突然从他们头顶的树枝上窜起，振翅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见那小小的身影掠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最终变成蓝天中的一个黑点。
江叙白把手插进口袋，指尖触到出门前顺手抓的陈皮糖，"吃吗？" 陆知野接过糖，指尖故意在他掌心多停留了一秒，"比牛奶甜？"
"比牛奶酸" 糖纸剥开的细碎声响中，梧桐叶上的积水突然坠落，正巧砸在陆知野的发旋上。他"嘶"了一声缩起脖子，江叙白却已经笑出了声，眼角弯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风掠过树梢，整条街道的梧桐叶都沙沙作响，像无数绿色的手掌在鼓掌。
陆知野突然伸手，摘掉粘在江叙白肩头的一片嫩叶，指节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
江叙白拍开他的手，却把薄荷糖盒塞进他兜里，"带路" 他们踩着斑驳的树影向前走去，背后是困住他们的豪宅，前方是未知的新学校。
但此刻，至少在这一刻，雨后清新的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陆知野忽然驻足，指尖抚过梧桐树干上皲裂的树皮，"听说这种树...被移栽后要三十年才能扎根" 江叙白望向远处新栽的树苗，铁丝支架还捆着它们纤细的枝干"我们错过了十七年"
一片老叶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叶脉歪斜得像封被拒收的信。
陆知野蹲下身，突然在泥地上划了道线"现在补上" 江叙白看着那道歪扭的刻痕——刚好够两双球鞋并排站立。
他轻轻踩进线框里，鞋尖抵着陆知野的，"...还差十六年"
老梧桐的影子温柔地包裹住两个少年，仿佛那些错位的年轮，终将在某一圈重合。
风吹落更多的梧桐叶，像一场绿色的雪，落在他们交错的影子上。
阳光突然变得很亮，照亮少年肩头跳跃的金色光斑。
他们踩着湿润的树影向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再完美的牢笼，也关不住两棵并肩生长的梧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