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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蛰夜 ...

  •   晚上七点十三分,外面的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窗户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
      这场雨就像是上天敲响江叙白和陆知野的一次警铃。铃声响起时,雨淋不到的地方他们依然在相爱。
      晚上八点零七分,落地窗外的景色像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江叙白蜷在沙发一角,手里攥着遥控器不断换台,液晶屏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蓝影。
      陆知野站在厨房岛台前,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大理石台面——哒、哒、哒——节奏与时钟秒针重合。
      防盗门电子锁的提示音突然响起,盖过了电视里无聊的综艺笑声。
      江叙白的背脊瞬间绷直,拇指死死按住音量键把电视调成静音。
      陆知野转身时碰倒了料理台上的调味罐,盐粒撒了一地,在顶灯下像突然凝结的冰晶。
      门被推开的一瞬,陆青松和程熙携着风雨的气息踏入屋内。程熙妆容精致,红唇扬起夸张的弧度,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儿子啊,妈妈回来了!”她张开双臂,指甲上还残留着机舱红酒的馥郁香气。
      陆青松紧随其后,西装革履,公文包上沾着未干的雨滴,他拍了拍江叙白的肩,笑意不达眼底,
      “还好?”江叙白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弧度。陆知野则站在原地,任由程熙的香水味裹挟住自己,后背却绷得笔直。
      她转身从行李箱里掏出两个精致的礼盒,“特意给你们带的礼物!”她声音雀跃,仿佛刚从北城冒险回来一样。
      陆知野接过盒子,指腹摩挲过包装纸上陌生的免税店标签——和他十二岁生日那天收到的“巴黎限量版”玩具一样,标签下还粘着机场托运的条形码。
      陆青松脱下外套,雨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江叙白盯着那摊水渍,想起上个月自己发烧到39度时,在电话里说“好好休息”的语气,和此刻如出一辙的关怀备至。
      江叙白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窗外,雨滴顺着玻璃往下流,形成一道道水渍。
      像某种清洗不掉的伤疤。程熙和陆知野寒暄完,便奔向江叙白“叙白啊,咋俩都多少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
      说完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包装纸上印着南城老式糖果铺的花纹——正是江叙白五岁时,她常带他去的那家。
      “记得你最爱吃他们家芝麻糖”。她笑着解开丝带,盒子里整齐码着十二颗琥珀色糖果,每一颗都裹着熟悉的米纸。
      江叙白的指尖颤了颤。2003年冬夜,程熙就是用这种糖哄他喝下感冒药,那时她手指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陆知野知道这家,前几天听江叙白提起过,他说他最怀念的是那个师傅手写的章,小时候还会收藏起来,后来搬了家,糖纸弄丢了,也再也没吃过了。
      陆知野伸手捏起一颗糖,对着灯光眯起眼。“妈,这糖纸...”他拇指抚过包装角落模糊的印章,“不该是师傅手写的糖字吗?”
      程熙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弧度,但脖颈处的筋络轻微抽动了一下“现在都机器印刷了...”
      江叙白拿起一颗糖,米纸在指尖发出细微脆响。
      他突然注意到——所有糖果排列都朝着同一方向,像被精心调整过的标本。而记忆中,老铺子的糖果总是随意裹着果仁,从不会如此...工整。
      江叙白捏着那颗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17年了,人终究是会变的。
      他没有吃,只是轻轻放回了盒子里。米纸与盒底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程熙的目光追着他的手指,笑意淡了几分,却依旧温柔“怎么,不喜欢了?”
      陆知野突然嗤笑一声,从厨房抽屉里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糖。
      那是陆知野从北城带过来的,那天他随手分给江叙白一颗,江叙白说味道很像他说过的那家老铺子,陆知野就干脆放在厨房里,方便随时拿。
      陆知野将糖扔进嘴里“妈,你在北城给我买的那盒,我带过来了,还没吃完呢。”
      他咀嚼时故意发出声响,“味道倒是没变” 江叙白猛地抬头看向陆知野,后者却只是冲他眨了眨眼。
      程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知野,妈妈不是说过,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是啊”知野打断她,从舌底顶出那颗完好的糖“所以我从来只含着,从不咬碎” 窗外雨声渐密,茶几上的糖果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陆青松的脚步声停在江叙白身后,带着古龙水与雨水混杂的气息。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袖扣,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冷光。“叙白你程阿姨特意为你挑的”指尖点了点糖果盒,“不尝尝?”
      “爸”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上周我同学吃了复刻的老式糖果,肠胃炎住了三天院。”抬起眼,目光澄澈,“就是...那家‘怀旧坊’的”
      程熙正在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一缕茶汤洒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出淡褐色的痕迹。
      陆青松低笑一声,手掌重重压在江叙白肩上,"那更该尝尝了,你程阿姨找的是..."
      "我过敏。"江叙白突然开口,指尖轻轻推开糖果盒,"去年开始的。"他望向窗外的暴雨,"医生说是...心因性的。" 程熙手边的白瓷杯突然裂开一道细纹,热气无声蒸腾起来。
      她笑起来,指尖轻抚过桌布上的茶渍,像在擦拭一件古董瓷器。
      "瞧我,连茶都倒不好了。"她将碎瓷片拢进掌心,鲜红的指甲油在灯光下像几滴凝固的血,"叙白过敏怎么不早说?阿姨明天给你炖冰糖雪梨,那个最润肺。"
      陆青松心虚的目光最终在陆知野身上停留了片刻,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儿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客套的微笑,伸手想拍拍陆知野的肩,却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
      "知野...都长这么大了。"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却掩不住生疏,"在这里还适应吗?"
      陆知野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边缘,声音很轻,"嗯,还行。"
      空气一时凝固。程熙适时地插话,笑意盈盈地打破沉默,"知野适应能力不错的,上次…"
      陆知野突然站起来,"哥,我新买的拼图还差最后几块。"他手指轻轻勾住江叙白的袖口,
      "帮我看看?"目光始终没与陆青松相接。父子俩第一次对话,就这样草草结束。
      二人的影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时隐时现。房门关上的瞬间,客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
      陆知野反锁门的手顿了顿,而江叙白已经拉开抽屉,取出两副降噪耳机。窗外暴雨如注,将一切杂音冲刷成模糊的白噪音。
      晚上十点四十三分,陆知野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他拉开门的瞬间,程熙身上淡雅的香味便飘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居家服,发梢还带着水汽,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没睡?"她声音轻柔,目光扫过他桌上摊开的习题册,
      "妈妈想和你聊聊。" 陆知野侧身让她进来,余光瞥见她无名指上婚戒的闪光。
      程熙将牛奶放在书桌上,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咔"声。
      她环顾房间,目光在床头那本《天体物理学入门》上停留了片刻——那是陆知野十五岁生日时,爷爷送的礼物。
      “今天...和爸爸第一次见面,还可以吧?”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陆知野靠在窗边,月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嗯" 程熙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烁着温柔的光,"爸爸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她端起牛奶递给他,"他很关心你"
      陆知野接过杯子,温热传递到掌心。他低头看着乳白色液体表面晃动的光影。
      "妈,"他突然开口,"为什么给哥买那种糖?" 程熙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又舒展开来,"叙白小时候很喜欢..."
      "那家店早就倒闭了"陆知野打断她,将一口未动的牛奶放回桌面。程熙的手指在杯柄上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妈妈只是..."
      "我要睡了"陆知野拉开房门,夜风从走廊灌进来,"晚安"
      外面雨还在下。
      深夜十一点十七分,江叙白的门被叩响时,他正盯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敲门声很轻,三短一长,像某种陈旧的暗号,那是很久以前,程熙来给他送睡前牛奶时的习惯。
      他拉开门,看到程熙站在走廊暖黄的壁灯下。她卸了妆,长发松松地挽在耳后,素白的睡裙外披着件针织开衫,看起来柔软而无害。
      手里托着的马克杯冒着热气,牛奶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膜。
      "还没睡?"程熙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没等回应,她已经侧身挤进房间。
      江叙白注意到她的脚踝上有一道淡疤——那是他发高烧时,她抱他去医院不小心在急诊室门槛上磕的。
      "糖的事..."她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相似的包装纸"声音低下去,像陷入某种回忆,"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总要把糖纸抚平,夹在图画书里..."
      江叙白靠在窗边,月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记得。记得她如何耐心地帮他把每一张糖纸压平整,记得她身上消毒水混着雪花膏的味道,记得她在他噩梦惊醒时哼唱的摇篮曲。
      但也记得父亲带着香水味回家的深夜,记得她突然消失的三个月,记得她再次出现时微微隆起的小腹。
      "程阿姨"他轻声打断,指了指马克杯,"牛奶凉了" 程熙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烁着某种湿润的光。
      她端起杯子递给他,指尖在杯柄上留下薄汗的印记,"就喝一口,好吗?像以前那样..."
      江叙白接过杯子,温热传递到掌心。他低头看着乳白色液体表面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陆知野傍晚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杯沿触及嘴唇的瞬间,门外传来"啪"的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树枝。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抿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漫开,过分浓郁的蜂蜜味掩盖了某种说不清的苦涩。
      "好喝吗?"程熙期待地望着他,"我加了槐花蜜..."
      江叙白将杯子放回桌面,玻璃与木头相撞,声音有些沉闷,"太甜了"他抬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现在...不太喜欢甜食" 程熙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又舒展开来。她伸手想摸他的头发,却在半空转向整理了根本不乱的窗帘,
      "那你早点休息"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知野他...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江叙白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晚安,程阿姨" 门关上的瞬间,他抽出纸巾吐掉了那口牛奶。
      纸巾团成小球,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垃圾桶——正中陆知野白天扔进去的那颗糖。
      窗外,雨好像又变大了。
      十一点四五分,主卧的灯光透过门缝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程熙坐在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按压着眼周的精华液。
      镜中映出陆青松的身影,他靠在床头,领带松开挂在脖子上,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雨幕上。
      "他喝下了?"陆青松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精华液的玻璃瓶在台面上轻轻一磕,"嗯"程熙旋紧瓶盖,指尖在瓶身浮雕的玫瑰纹路上摩挲,
      "和以前一样,很乖" 陆青松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妻子映在镜中的倒影上,"知野呢?"
      "睡了"程熙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长发,"那孩子...似乎很护着他哥哥"梳齿卡在一个结上,她用力一拽。
      陆青松突然站起身,文件被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他走到程熙身后,手掌按在她肩上,
      "给知野的学校跟公寓都安排好了"手指微微收紧,"这么多年跟着老爷子,该让他独立了"
      程熙在镜中对上丈夫的眼睛,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她放下梳子,笑容微妙,指尖轻轻点着梳妆台上那盒没送出去的松芝麻糖,“血缘这种东西真奇妙啊…”
      雨声渐密,主卧的灯光在凌晨十二点二七分终于熄灭。走廊尽头,江叙白的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束目光落在黑暗中,又随着门缝的闭合悄然消失。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江叙白的台灯还亮着。门被轻轻推开时,他正靠在床头看书。
      抬头就看见陆知野站在光影交界处。少年睡衣的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锁骨上一小块被蚊子叮咬的红痕
      "...做噩梦了"陆知野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像是怕惊扰夜的寂静。
      江叙白合上书,书页发出柔软的叹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往左侧挪了挪,腾出半张单人床的空间。
      陆知野迅速钻进来,带着沐浴露的薄荷香。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又远到不会碰到对方的手肘。
      "糖我放厨房第三个抽屉了。"陆知野突然说。"嗯。"
      "爸妈他们可能过几天就要出差了。"
      "知道"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却不令人窒息。窗外雨声渐歇,偶尔有水滴从屋檐坠落,砸在空调外机上,像某种安眠的节拍器。
      陆知野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江叙白,"睡吧" 江叙白伸手关灯,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揉了揉弟弟翘起的发尾,“晚安”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将两床被子中间的缝隙镀成银色河流。谁都没有跨过去,但谁都知道,只要伸手,就能碰到对岸。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噩梦...只是突然想确认你还在这里'他盯着江叙白映在墙上的睫毛影子,悄悄把脚往那边挪了半寸,'只要这个影子还在晃动,我的世界就塌不了'
      '第三个抽屉的夹层里还有我藏的陈皮糖'江叙白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脊,'...比芝麻糖酸多了,但你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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