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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我以为你在留遗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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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临时监护区。
刺眼的红色警报灯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原本狂乱如同恶魔心电图的生命体征曲线,在经历了短暂的剧烈波动后,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抚平,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明显坚定的趋势回归基线平稳!那条代表着张师傅痛苦肢体抽搐幅度的记录线,正在肉眼可见地快速降低!
主治徐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颤,通过内部通话器接入实验室,清晰地响起: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自主呼吸改善……他……停止挣扎了……” 短暂的停顿后,是更加强烈、压抑不住的激动,“他……他看着我们……刚才……他眨眼了……两次!”
临时观察区门外狭小的走廊里,早已被林蔓手下的安保人员严密监控着,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窥探。灯光不算明亮,映照着一张张饱含复杂情绪的脸孔。
那位年近花甲、身材瘦小佝偻、穿着褪色旧棉袄的王淑兰大娘,在女儿的搀扶下,几次想要跪下,都被林蔓和沈砚之牢牢扶住。老人布满褶皱和泪痕的脸上有恐惧,有庆幸,有迷茫,最终全部化为滚烫浑浊的泪水,无声地往下淌。她用那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死死抓住沈砚之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嘶哑不成调的、重复的呜呜声。
“张师傅……稳住了。” 徐教授摘下沾了些雾气的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脸上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研究者特有的探究光芒,“药物协同效果比预想好……核心肌群的震颤频率下降……脑波……出现了初步的同频引导迹象……第一次……第一次我们看到不是药物,而是某种……‘场’力起了主导作用……” 他看向沈砚之、林溯以及陈墨手中的那本日记,“这需要彻底复盘数据……”
“好一个‘活体共鸣源’!” 陈墨抱着日记本,挺直了腰板,浑浊的老眼中射出炽热而自豪的光芒,“老沈……你这老鬼头!你这命!你这心!都成了桥了!好!好得很!” 他说话时,手还在微微颤抖。
林蔓站在略靠后的阴影处。她脸上的精英面具已经彻底卸下,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深刻的动容。她沉默地看着激动的人群,看着徐教授,最终,目光久久定格在林溯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上,和他那只彻底报废、只能靠医疗支架悬吊的机械臂上。
忽然,她衣袋里的加密手机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林蔓面色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加密信息预览(发件人:董事会秘书),便迅速按灭屏幕。她脸上刚才的那一丝柔软瞬间冻结,又恢复了那种冷静到几乎冷酷的精明,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凌厉的寒光。她走到徐教授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几句。徐教授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慨,随即点了点头。
喧嚣、激动的余波仿佛被墙壁隔绝。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实战洗礼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稳定的嗡鸣。那抹激活了整个奇迹般的青色光点,已然隐没在平台琴砖深处,只剩下嵌入槽位的指示信号灯稳定地闪烁着柔和的绿光。
林溯靠在那张折叠椅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头的冷汗虽然少了些,但身体的消耗和精神的高压透支让他处于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状态。林蔓紧急调用的私人医生刚刚给他做了初步处理,重新固定了受伤的右臂,输上了补充电解质的点滴液。
沈砚之坐在旁边一个小工作凳上,手里小心地捧着那只损坏的机械臂。他用一把精密镊子,在旁边的强光下,仔细地清理着关节缝隙里混杂的灰尘和油污碎屑。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蓄满风暴的火山,也不似拨动生死琴弦时的神性凛然,而是恢复了平日里修复古琴时的温柔与专注,像在清理一件珍贵无比的出土青铜器。
“电路板…核心传导轴烧了…外传动齿轮几乎全碎…”沈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却清晰地报出检查结果,指着一处最核心受损的模块接口,“这个地方……林溯……是你用身体挡住破拆车,用这块‘盾牌’硬扛钻头时撞毁的吧?”
林溯靠在椅背上,虚弱地嗯了一声。他没有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
“疼么?” 沈砚之的动作停了停,镊子尖端轻轻点在受损的连接点上,抬起眼看向林溯微微蹙起的眉头。
“废话……” 林溯的声音低得像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中依旧不忘嘴硬,“骨头没断……已经是……超硬合金……够本了……”
一阵沉默。
只有镊子尖端清理金属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当时……你推我去密道……” 沈砚之重新低下头,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嵌入的锋利金属渣,“那眼神……像要交代遗言。”
“放屁……” 林溯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搭在盖着他膝盖的沈砚之外套的褶皱上,“谁有空……交代那个……是你太……太啰嗦……”
沈砚之的动作没停。他拿起另一把更细的镊子,开始清理最精密传感器模块缝隙深处的黑色碳化污物。
“……那串二进制密钥……” 沈砚之的声音更低了,几乎与仪器风扇的声音融为一体,“后颈上……你推我的时候……擦到了……很烫。”
林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剧烈地动了动。
“……嗯……热敏……” 他声音越发模糊,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抗睡意,“太阳晒的……嗯……”
沈砚之没再追问。他放下镊子,拿起一瓶特制的精密仪器清理喷雾,对着受损严重的机械臂传动内轴喷去。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震动从沈砚之口袋里传来。是他的手机。
他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但在强烈的直觉驱使下,还是用沾着油污的手快速掏出手机划开。一条来自林蔓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林蔓]:下楼。停车场A区黑色房车。立刻。关乎那本日记。带上林溯。]
短信内容简洁得如同一枚淬火的刀锋。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沈砚之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还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的林溯,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动作变得更快。
他小心地将清理了一半的机械臂重新放回林溯身边悬挂的专用支架托板上固定好,轻轻拉上防尘盖。然后走到林溯面前,一只手轻轻握住林溯冰冷的左手手腕,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
“起来,林溯。别睡了。”
林溯没有抗拒沈砚之握在手腕上那不容置疑的力道。长时间的疲惫和过度的精神消耗早已突破了他身体的极限,此刻被强行唤醒起身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海浪,让他刚站直就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在彻底失去平衡、面朝冰冷水泥地栽下去的刹那——
沈砚之比他倒下得更快!
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林溯的腰背!随即而来的是一股巧劲托扶,瞬间卸去了他身体失重下坠的巨大力量。林溯整个人几乎是毫无缝隙地、结结实实地砸进了沈砚之张开的双臂和坚实的胸膛里!沈砚之下盘一沉,左脚向后撤了半步才稳住这沉重的撞击!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沈砚之的颈窝锁骨处。
咚。
一声闷响。带着骨肉相撞的生疼。
林溯的鼻尖瞬间充斥着沈砚之衣襟上浸染的汗味、古旧木质纤维气息、淡淡的松节油和仪器冷却液混合的味道……这些曾经在实验室里无比熟悉的气息,此刻以零距离的方式霸道地灌入他的鼻腔和大脑。
温热。
这是林溯大脑陷入短暂空白前捕捉到的第二个感觉。沈砚之颈项皮肤透过薄薄衬衫衣料传来的灼热体温,像冬日里猝然碰触到的暖炉,烫得他受伤的右臂似乎都痉挛了一下。
“站稳。” 沈砚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而短促,没有丝毫责备,只有清晰的指令。箍在他腰间的胳膊坚实有力,那支撑的力道沉稳得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足足有两三秒,林溯才从那猛烈的眩晕和无措的肌肤相亲中缓过一丝神。混乱模糊的视野重新开始聚焦。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想摆脱这过分紧密的接触带来的束缚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
“松开……” 林溯的声音闷在沈砚之的衣服褶皱里,带着未散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箍着他后背的力量松了一点,让开了些许空间,但那只托着他手肘的手掌并未完全撤离,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提供支撑。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
沈砚之已经重新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幽光映亮了他半张脸。他眉头锁得死紧,眼神锐利如刀,快速而准确地调出那条来自林蔓的信息,屏幕转向林溯:
“看你妈发的。”
冰冷的屏幕光刺痛了林溯刚刚适应昏暗环境的眼睛。信息内容如同冰水淋头:
[林蔓]:下楼。停车场A区黑色房车。立刻。关乎那本日记。带上林溯。]
关乎日记!还立刻!带上他!一股冰冷的直觉顺着林溯的脊椎直蹿头顶!这信息透着一股极其强烈的“时间不多了”、“有人要动手了”的血腥气味!他刚才还在微微摇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右臂的剧痛再次鲜明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恶意惊扰而点燃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担忧!
“走!” 林溯的声音陡然拔高,彻底甩开了之前的虚弱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变回了那个在绝境中也要撕开一条生路的“弦震”队长。他甚至用左手抓住沈砚之支撑他的那只手腕,借力就要往外冲。
沈砚之手臂发力稳住他,沉声道:“慢点!站稳再走!跟我。” 声音同样凝重无比,却像一块压舱石。他知道林溯此刻看似恢复了力气,实则只是被危机激发的肾上腺素吊着,身体随时可能崩溃。
两人一前一后(沈砚之始终落后半步,支撑着林溯的左肘)快速走下狭窄的楼梯。沈砚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认出停车场角落那辆打着双闪的、线条刚硬厚重的凯雷德,正是林蔓惯用的安全车之一。车窗贴着深色的隐私膜,像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猛兽。
沈砚之正要带林溯过去,手臂却猛地被他拉住。
“等等!” 林溯压低声音,眼神死死盯着那辆凯雷德侧前方不足十米的地方——一辆看似随意停放的、车牌模糊污损的银灰色旧款丰田卡罗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电流激发的敏锐警觉:
“那车……引擎盖……引擎盖缝隙……在冒极淡的白烟!正常停车不会这样!还有……你仔细看驾驶座那边……车窗缝隙反光……有红外辅助瞄准器那种微小红点反射光一闪!”
常年浸淫在网络攻防和战术游戏对抗中的林溯,对这种用于远程精准定位的瞄准辅助激光点极度敏感!他不可能在这种紧张时刻看错!
沈砚之心脏猛地一紧!他不是林溯那样的顶尖数字战士,但对危险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直觉!那辆破旧丰田的出现位置实在过于巧合,就在凯雷德唯一能快速启动离开的出口必经之路上!堵得恰到好处!
“不止车里!” 林溯的声音陡然更低更急促,带着一种刀锋擦过的惊悚感!他的身体瞬间转向右侧后方,目光死死锁在停车场二层步行梯口的阴暗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但在林溯那双因为声音联觉症而极度敏感的眼睛中,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第二道瞄准光束!刚才打在我们脚边了!” 林溯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沈砚之的方向又贴近了几分,借他的身体挡住可能的致命弹道。“两点交叉火力锁死了我们到凯雷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