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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就是现在!林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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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弦轴之上的仁心与抉择的黎明
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硝烟与尘埃落散后的凝重,混杂着消毒水的冷冽气息。窗外的晨光虽然努力透过污损的窗棂,却依旧驱不散众人脸上的疲惫与心有余悸。中央无菌台上,那块承载着数百年智慧与最后惊魂的焦黑琴砖,与沈鹤鸣那本封皮破损、染着暗红血渍的牛皮日记本静静躺在一起,像一个刚刚结束激战的战场缩影。
沈砚之小心地将修复如初的鹤唳松安置在台旁的专用琴架上。当琴身接触到熟悉的桐木底托时,他似乎感受到这架跨越了数百年风雨的老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滑过琴身流畅的弧度,感受着温润木质的肌理和那几道曾被先祖温柔抚摸留下的浅痕。
另一边,林溯坐在主控台前。他那条酷炫的机械臂此刻半挂在肩上,连接处暴露着凌乱的内部线路,闪烁着微弱的、时断时续的蓝光,如同濒危的心跳。它的外壳遍布刮痕与凹陷,好几处还翻卷着金属边缘,露出底层的复合材料,无声地诉说着地下一层那场硬碰硬的混战。林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唯独那双因熬夜和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在屏幕上——连接着机械臂信号端口、同步扫描着日记本的屏幕上。他的左手仅剩的几根手指在另一块键盘上艰难地敲打调试着,每一次按键都牵动着右手臂包裹着的临时绷带,渗出点点鲜红。
“这帮天杀的……” 陈墨老爷子坐在角落的旧藤椅上,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角被碎石划破后凝固的血痂,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拆迁队是王八蛋……地产集团他妈的全是王八蛋!” 他把那本沉重的日记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布满老茧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封面上沈鹤鸣以朱砂写下的遗言,最终停在封底那片□□涸暗红血迹晕染开的空白上。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握不稳那根陪伴他多年的乌木拐杖。“他写到这儿……血流出来了……写不下去了……” 老人浑浊的眼中终于蓄满了压抑已久的泪水,声音哽咽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想到的还是这个……医者的心……”
林蔓靠在门框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在琴室最后关头立下奇功的便携式声波中和器。她的西装裙沾染了灰尘和油渍,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也乱了,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让她平日的冷峻精英形象剥落了一层,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操作台前儿子的背影——那紧贴着绷带的肩胛骨,那还悬在身侧的残损机械臂,那苍白的侧脸。她几次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被晨光勾勒出的古镇轮廓和高高悬停在远处空中的、属于她公司的探测直升机黑影。
嘀嗒……嘀嗒……
时间仿佛随着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缓慢爬行。林溯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下,砸在键盘上。突然,他仅能活动的左手猛地停在一个键位上,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碰到了烙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找……找到了……” 林溯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微弱电流般的兴奋。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起,死死盯住屏幕上解析后展现在3D建模窗口的一个极度复杂的共鸣频率组合结构图。“渐冻症……神经纤维束的定向震动共鸣模型……” 他用那还能动的手指艰难地指向模型中一个极细微的核心节点处缠绕的一圈类似“锚点”的标记图谱,“但……但这核心节点要求……要求极高……需要一个……”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吐出这个词需要耗费巨大的勇气,“……一个能够承载超常精神意志共鸣的‘活体共鸣源’作为‘弦轴’……?” 最后几个字他念得极轻,仿佛连他自己都被这个解读震惊了。
屏幕上,那核心“弦轴”节点闪烁着诡异的红芒,旁边标注着模拟激活所需的能量刻度线——那是一条普通人脑神经活跃度和精神力强度模拟图都难以企及的陡峭高峰!
“活体共鸣源?”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因看到希望而燃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这过于残酷的代价要求冻结!
林蔓抱着声波中和器的双臂瞬间绷紧,指节捏得泛白,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了几分,眼神复杂地扫过林溯苍白的面容和悬吊的胳膊,最终落在沈砚之身上。
沈砚之抚摸着琴弦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俊朗的脸上血色褪尽,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难以名状的痛楚。这个词语所暗示的牺牲意味,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难道几百年前拯救祖母的代价,就是牺牲掉一个人作为桥梁?难道爷爷沈鹤鸣的研究……竟需要如此冷酷的献祭?!
“活……活的?!” 陈墨直接从藤椅上弹了起来,怀里的日记本差点脱手。他瞪着林溯屏幕上的图解,那猩红的“弦轴”标记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把目光投向沈鹤鸣的日记,又转向无菌台上那块沉默的琴砖,最后死死盯住沈砚之和他手中的鹤唳松。“沈鹤鸣!你这老糊涂!你在搞什么鬼东西?!你要拿谁来填这个坑?!” 老人彻底失控了,声音嘶哑着咆哮,拐杖把地面戳得咚咚作响,胸口剧烈起伏,刚刚止住泪水的眼睛布满骇人的血丝。
实验室的空气凝滞得像冻结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直升机引擎的轰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刺耳,像是贪婪巨兽的喘息。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蔓手中的声波中和器检测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嘀声。紧接着,中和器表面一个连接着古琴琴箱音频输出口的感应接收灯,极其微弱但稳定地亮起了温柔的淡绿色荧光。这微光,在这片充斥着恐慌和猜疑的沉闷中,显得如此突兀又脆弱。
沈砚之的目光猛地被那抹微弱的绿光吸引过去。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仪器屏幕角落的扫描图谱上,一条极其平缓和稳定的生命体征曲线,正随着鹤唳松上残留的《梅花三弄》泛音余韵,在最低的基线处轻微却坚定地搏动着。
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 祖父沈鹤鸣弥留之际,在无法言语、肢体僵硬的最后时光里,那双枯槁的手,仍固执地、一遍遍地在病床扶手上敲打着某些古老减字谱的节奏。
? 林溯曾无意中向他展示的、沈鹤鸣脑波数据档案中的一条记录:老人进入深度昏迷前几个小时,一段极其紊乱的脑波信号,在仪器接收到一段极其遥远的、不成调的古琴泛音后(很可能是老宅某处无人拨弄的琴弦应和),奇迹般地短暂出现了高度一致的和谐同频震荡!
? 林蔓刚刚说过的话:“我丈夫……他在最后也是这么做的……将他全部的心神意念……通过鹤唳松……永远留在了这无形的‘场’中……”
? 日记封面上沈鹤鸣以朱砂写下的那行滚烫的字迹:“须以仁心为弦轴,以承继为共振之桥……”
“仁心为弦轴……承继为共振之桥……” 沈砚之下意识地喃喃低语,目光穿透眼前的混乱和恐慌,落在那台稳定闪烁绿光的声波中和器上。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接成型!像一道划破混沌黑暗的惊雷!
他的眼神陡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滚烫的坚定光芒,猛地抬起头,打断了陈墨的暴怒和众人陷入泥沼般的沉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如同鹤唳松上一个重按后产生的沉宏基音:
“林溯……陈墨老师……林姨……你们都错了!”
他推开几步,径直走到林蔓身前,伸出手指,用力地指向她怀中那台闪烁着温和绿光的声波中和器屏幕上那条微弱却坚定的曲线:
“先祖所说的‘活体共鸣源’,指的并非某个人的血肉牺牲品!”
他转过身,大步回到鹤唳松旁,手掌带着决然的力量,重重地、却又无比珍视地按在冰冷的桐木琴身上,像是在抚摸一位沉睡战友的脸颊:
“爷爷在日记里写的很清楚:‘以仁心为弦轴!以承继为共振之桥!’”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震惊的陈墨、眼中涌动着难以置信思绪的林蔓、以及因疼痛和震惊而更加苍白的林溯:
“这共鸣源,指的是‘传承的意志’!是沈鹤鸣将自己最后的精神力量永远铭刻在琴砖中的‘心血回响’!是我祖父为救祖母、以琴为桥连接生命的那份‘心意烙印’!甚至是几百年来,无数像我们一样、为了守护这一根琴弦、一栋老屋、一门技艺而燃烧过、痛苦过、坚持过、牺牲过的所有人……所汇聚成的那股意志洪流!”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近乎传道的神圣感:
“鹤唳松为何能在无人弹奏时依旧鸣响?砖阵为何在濒临崩溃时被《凤求凰》引回平衡?爷爷的笔记本为何能被我和林溯同时激活?林姨你的中和器为何能与琴砖和谐共振?甚至当年沈鹤鸣能在弥留之际引发脑波奇迹……”
“因为这股意志!这股只属于鹤鸣坊、只属于古琴、只属于我们这些守护者的精神共鸣!它一直都在!它就蕴藏在这琴砖的陶土里,铭刻在鹤唳松每一根琴弦的纤维深处,弥散在这座老宅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的缝隙之中!它才是那个独一无二、足够强大、能支撑起疗愈方案的‘活体共鸣源’——因为它本身就是‘活’的!是这片土地、这门技艺、这些人的生命意志在时光长河中凝练的结晶!”
这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在狭窄的实验室里炸开!震得陈墨停止了咆哮,拐杖差点脱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砚之。林蔓抱着中和器的手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那长久以来的坚冰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难以置信的裂纹。她低头看着怀中闪烁的绿光,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丈夫临终前那句低语的含义。林溯忘了身体的剧痛,完全忘了那悬吊着的废铁,也忘了屏幕上猩红的“弦轴”标记,他像第一次认识沈砚之一样,惊愕无比地、近乎痴迷地看着那个站在古琴旁、在晨曦微光中爆发出如此磅礴生命力与洞察力的身影。
就在这时——
咚咚咚。实验室的门被节奏清晰地叩响了三下。
几乎在同刹那,林溯腕上的智能手表发出极其尖锐急促的蜂鸣!红色的“心率异常”警报图标疯狂闪烁!数字在几秒内蹿升到一个危险的数值!
林溯闷哼一声,左手猛地捂住胸口,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灰败!
“林溯!” 沈砚之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药呢?!你的速效……”
林蔓的动作更快。她将声波中和器往无菌台上一放,已拉开随身公文包掏出一个药瓶,利落地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同时另一只手抓起主控台上一个带吸管的保温杯(里面常备着温水)。
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一位穿着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脸上带着无菌口罩的中年男性医生安静地站在门外。他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边缘都快被翻毛了的牛皮纸病历夹。他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透过眼镜,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室内这混乱又关键的一幕,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本摊开的日记和旁边的琴砖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探究和隐藏极深的期盼。他身后,似乎隐隐传来走廊上低微的轮椅滚动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水……” 沈砚之焦急地接过林蔓递来的药丸和水杯,小心地把吸管凑到林溯颤抖的嘴边。林溯紧闭着眼,艰难地吞咽下药丸和水,蜷缩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冷汗几乎浸透了他背后的衣物。
医生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惊动空气中的尘埃。他径直走到主控台前,视线掠过林溯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和悬吊的废铁,停留在沈鹤鸣日记翻开的那一页建模和琴砖上,停留了足足五秒。然后,他才转身面对众人,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锐利而温和:
“徐强教授和市立神内科的特护团队已经就位,把病人转移到楼下的临时观察区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这位……就是林溯吧?” 他看向沈砚之扶着的林溯,“我们通过林蔓女士的医疗授权和初步数据报告了解到一点情况。目前首位的临床志愿者是一位名叫张启元的师傅,54岁,原鹤鸣坊老木工,确诊帕金森氏症晚期合并重症肌无力已有三年零七个月。” 他翻开了手中的厚厚牛皮纸病历夹,露出一页字迹密密麻麻的记录,“全身僵直颤抖严重,吞咽困难,呼吸吃力,意识清醒但交流基本只能依靠眨眼,家人表示理解风险,签署了深度实验性疗法知情同意书。专家组评估后认为……他的病程进展已到平台极限期,身体状态相对稳定,可以尝试。”
医生没有问“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这种带有压迫性的问题。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并将那份重若千钧的病历资料,放到了沈砚之面前的主控台上最显眼的位置。页尾,家属栏里那个歪歪扭扭却用尽全身力气书写的名字(王淑兰,患者妻子),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林溯靠在沈砚之身上,急促的喘息开始随着药效发挥而缓慢平复,但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发冷微颤。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首先接触到的,是医生平静却带着巨大期盼的眼神。随后,他看到了无菌台上那本摊开的、泛黄的日记。沈鹤鸣用朱砂写下“仁心为弦轴”那五个大字,此刻在灯光下仿佛流淌着火焰。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仅剩能动的左手艰难抬起,指向主控台上的键盘——指向那个刚刚由沈砚之解读出全新意义的、代表了“传承意志”的、仍在闪烁红芒的虚拟“弦轴”节点坐标。
他看向沈砚之。那双刚才还充满了震惊甚至一丝崇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又带着某种近乎恳求的指令,像一个指挥官把最后的底牌压在了最信任的人身上。
没有言语。眼神已是最直白的千言万语。
沈砚之清晰地接收到了。那目光如同一股滚烫的电流,瞬间打通了他刚才因激动而略显混乱的思绪。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重归澄澈和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一头原本迷途的雄狮重新认准了前进的道路。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脱力、极度虚弱的林溯安放在旁边一张临时搬来的折叠椅上,甚至细心地拉过自己的薄外套盖在他冰凉的膝盖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向主控台。沈砚之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林溯手指的方向。他一把拿起无菌台上的核心琴砖模块——那块由林溯冒险拆下、此刻焦黑却依旧沉重如初的陶土遗物。
“林姨,麻烦你把琴砖放入核心槽位。”
林蔓早已准备好。在林溯指示方向的那一刻,她便已行动。她动作标准得像操作精密器械,小心地避开琴砖表面的破损处,将其稳稳放置在实验仪器平台中心那个闪烁着待机微光的凹槽中。咔哒一声轻响,锁定装置扣紧。
“陈墨老师,请准备启动记录仪。”沈砚之的声音沉稳有力。
陈墨抹了一把脸,之前的暴怒和失控已经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和责任感取代。他沉默地从工具架上拿下那台最专业的全息声频多模态记录仪(这是他私人攒了半辈子钱、改装了好几次的宝贝),打开开关,发出低沉的嗡鸣。仪器探头精准地对准了鹤唳松的方向。屏幕上繁杂的参数界面快速自检完成,亮起代表稳定的绿色标识。他伸出有些发抖却异常稳定的手,对沈砚之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沈砚之不再言语。他闭上双眼三秒钟,感受着指尖下鹤唳松千年桐木的温凉细腻,感受着琴弦轻微的张力。当他再次睁眼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束凝练。他缓缓抬起右臂,整条手臂的肌肉在衣袖下流畅地收紧,最终汇聚于那决定性的食指尖——目标,鹤唳松第七弦,七徽四分,泛音点。
屏息。落指。
嗡~~~~~
一个清泠、圆润、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良宵引》起始泛音,如同早春初融的第一滴冰水落入深潭,在静谧的实验室中悠然荡开。
这一声琴音仿佛拥有生命,清晰地传导至仪器连接端口。主控屏幕上,一个极其稳定的82.4Hz基频波峰瞬间拔地而起,锐利而干净地刺破仪器复杂的本底噪声背景!
沈砚之的气息沉稳绵长,指尖稳健地在徽位间移动。一串标准的《良宵引》古曲泛音序列如同清泉般流淌而出。每一个泛音都饱满圆融,共鸣清晰无比。与此同时,陈墨的记录仪屏幕上的图谱快速丰富起来——基频之上,叠加着精妙而稳定的倍频波峰。图谱的边缘清晰锐利,没有丝毫的毛刺和拖沓。
林蔓守在中控台前,手指悬在几个关键物理参数调节旋钮上方,双眼如鹰隼般来回扫视着几块并联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实时数据流——声压级、谐波失真度、琴砖内部应力分布、材料活性震荡反馈……她的脸色绷得像一块铁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得可怕,像个在湍急洪流中试图精准抛锚的船长。
折叠椅上,林溯闭着眼,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当主频稳定在82.4Hz的瞬间,他那只低垂的、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左手食指尖极其轻微但清晰无比地敲击了两下金属折叠椅的冰冷扶手。
“数据流波动!3号通道有异常相位偏移!谐波耦合区出现干扰!” 林蔓清冷的报告声瞬间撕裂了琴音的流畅!
主控屏上,那条代表主要疗效神经频段的亮绿色优化目标曲线,其光滑的边缘猛然出现了一条狰狞的毛刺状突变!紧接着,整个曲线轨迹开始模糊扭曲!仪器发出的嗡鸣声中也掺入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像玻璃摩擦般的尖锐杂音!
“《平沙》第三叠,回锋揉弦压制!” 林溯双眼猛地睁开,如同黑暗中爆发的火炬!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命令感,压过了林蔓的报告!他甚至挣扎着试图用那只残臂去够主控板上的物理滤波器开关!
根本不需要提示!沈砚之的心念几乎与林溯的指令同步!他呼吸不变,按压《良宵引》的手势瞬间从流畅滑变转为凌厉回压!《平沙落雁》中模拟孤雁低回盘旋时那份特有的沉郁回响——回锋揉弦!指尖下,力量瞬间收敛,琴弦在强大指压下微微变形后猛地弹回本位,配合精妙的揉弦指法(手腕带动手指在弦上极小幅度高速往复滚动)!
嗡…嗡……~~~~~
声音瞬间内敛厚重!带着一种金属摩擦挤压后的沉浑质感!频率谱上,代表干扰的毛刺瞬间被这强力的低频基音和奇妙的揉弦高次泛音混合波狠狠压制下去!如同怒涛拍碎礁石!干扰杂音曲线瞬间坍缩!
沈砚之指尖不停。刚才压制干扰的回锋揉弦力道稍缓后并未完全停止,反而顺势转腕加力,指法瞬间从内敛变为极具穿透力的一记点刺!仿佛《良宵引》中最为欢快明亮的那一串跳进泛音!
叮!叮叮!
清亮果断,如同石上清泉!
被彻底压制的干扰残余被这干净利落的点睛之笔瞬间瓦解驱散!主疗效目标曲线恢复光滑锐利!整个系统嗡鸣重回和谐!
林蔓悬在旋钮上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一瞬,一滴汗从下巴滴落。
折叠椅上,林溯再次闭上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的左手不再试图去够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搁在扶手上。
沈砚之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鹤唳松。刚刚一场瞬息万变的攻防在他的弦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琴音在《良宵引》的泛音序列中持续平静流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乐章中一段必要的转折。
突然,仪器平台核心,那块承载着古老记忆与沉重“传承意志”的琴砖模块中心点,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点燃——一抹极其微弱、温润得如同初生嫩叶的青色光点,缓缓从焦黑的陶土深处渗透出来,轻轻摇曳、搏动起来。
这抹青光的亮度并不高,却以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来了……” 陈墨老爷子低沉的声线带着微微的颤抖,几乎是梦呓般的喃喃。他手中的全息记录仪探头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特殊的生机,发出更加低沉绵长的嗡鸣。
沈砚之的心跳仿佛也被那抹微弱青光牵引着,跳动的节拍悄无声息地与指尖下流淌的82.4Hz古琴泛音达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高度契合!他按弦的动作变得更加柔和、精准,琴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气息,不再仅仅是机械的震动频率。
林溯靠在椅背上,闭着的双眼眼皮微微颤动。他那只悬垂的、损坏严重的机械臂末端,一个几乎被彻底破坏、隐藏在腕部深处、原本用于神经触控传感的微型信号指示灯……竟然也跟着同步、极微弱地闪烁起完全一致节奏的青光!
两者间没有直接的物理连接!仪器平台上琴砖发出的青光,与林溯腕部机械臂残骸中闪烁的青光,像两颗从未谋面却受到同一颗恒星指引的行星,在浩瀚宇宙中保持着绝对同步的脉动!频率一致,亮度变化一致,甚至连那微弱闪烁中细微的“喘息”间隔都一模一样!
就在所有人被这无声的神奇共鸣所震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点隔着虚空遥相呼应的青光时——
“楼下有异常!” 林蔓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这份凝重的静谧!
她面前的一个屏幕上,原本显示楼下一层临时隔离病房(由空置杂物间仓促改造)环境数据和患者生命体征的多个实时窗口,突然有数个窗口弹出刺目的红色高亮警告框!心率、血氧、呼吸频率等关键指标瞬间出现极其剧烈的乱波动峰值!
那抹同步跳动的青光,似乎感知到了远方迫近的风暴核心,搏动的节奏骤然加快!
“是张师傅!” 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溯猛地挺直了上半身,额头瞬间布满新的冷汗,那只还清醒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共感痛苦。“仪器……在疯狂报警……他……在抽搐抵抗!他的身体本能拒绝外来频率的深度共鸣!警告阈值冲顶!精神反馈过载!”
“强制干预!” 林蔓没有丝毫犹豫。她的手指已经提前按在了中控台一个贴着“紧急物理干预频段”红色标签的启动按键上!只待沈砚之下令,她将立刻切断连接!中止实验!后果可能是张师傅病情恶化甚至生命危险!但此时强行继续,风险同样巨大无比!
沈砚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实验平台上那抹搏动的青光上。那青光如同风暴中摇晃但永不熄灭的灯塔!青光搏动的频率,与林溯腕部指示灯搏动的频率,与他指尖下流淌的《良宵引》核心频率完美重合!更让他心脏猛地一阵抽紧的是——那青光搏动的强度、节奏……竟与他心中此刻汹涌奔流的某种意念产生了极清晰的呼应!
那种意念,是爷爷沈鹤鸣在阿尔茨海默症泥沼中挣扎着用手指敲打扶手时的倔强;是祖母在生命烛火将熄时于病榻上等待爷爷归家的温柔;是父亲背负骂名也要守护老宅修复技艺的责任;是林溯拖着破损的身躯也要为理想奋力一搏的孤勇;是他自己看着古镇一点点被蚕食、看着古老技艺在现代化浪潮中风雨飘摇而升起的愤怒与不甘……
“仁心为弦轴……以承继为共振之桥……”
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沈砚之灵魂深处猛烈震荡!
他动了!不是按琴弦的手指,而是握着未来命运开关的心。
沈砚之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大幅度扩张!他并未拨动弦,也并未改变指法!原本平静流淌在第七徽上的核心频率82.4Hz《良宵引》泛音,在同一个徽位上,被他施加上了古琴技法中最本源也最直指人心的震撼力量——一记沉重、决绝、凝聚了全身力量和精神意志的 “跪指”重压!
嗵——!!!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用来治疗精神层面共鸣的音符!它更像是深山古寺暮鼓的撞击!沉闷如心脏停跳前的搏动!沉雄如大地板块的碰撞!刹那间,整个琴体都剧烈共鸣起来,发出嗡隆的低吼!连带着连接它的仪器平台都猛烈震动了一下!
这沉重到几乎凝滞的一记重压音如同一记重锤,短暂地压制了所有混乱!
紧随其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根承受了巨大力量的琴弦刚刚要恢复震动时,沈砚之的指法已由刚猛至极的重压瞬间切换为精妙无比的 “吟猱颤”复合指法(极小幅高频揉弦、颤音、滑音混合)!力度从重若千钧骤然回转为举重若轻!
嗡……呤呤呤~~~~
被强行短暂压抑下去的一切感官(楼下张师傅的身体反馈、仪器的过载警报、核心数据流的高危波动)如同解除了片刻枷锁,带着报复性的狂暴反弹!设备红灯几乎要燃爆!数据流变成了血红的狂啸瀑布!
“就是现在!林溯!” 沈砚之的吼声几乎撕裂声带!
一直蜷缩在椅背上的林溯身体猛地弓起!他那只一直垂着、仅剩三根手指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重重“拍”在了主控台屏幕上那个代表了沈鹤鸣生命意志最核心的“精神坐标轴心”——那并非真实的按钮,而是悬浮在复杂图谱中央的一个虚拟印记!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最后一点源于共鸣的“意志”坐标定位信息,“标记”在了那个轴心位置!
与此同时,沈砚之按在《良宵引》起手泛音点上的手指,以匪夷所思的精微控制力,将那沉重“跪指”后的复杂“吟猱颤”,在极短的一个呼吸间,硬生生将频率基准从一个高点拉回了最最基础、最最稳定的82.4Hz!如同湍急洪流猛地汇入深海。
嗡——
两股力量同步抵达核心!一道强烈的无形波动,仿佛来自遥远的远古和破碎的现实,猛地贯穿了平台上那摇曳的青色光点!
哧~~~~~
一声奇特而舒缓、如同极高压气体缓缓泄出的低频嘶鸣。平台中心那抹摇曳的青色光点骤然膨胀开来,亮度却没有增加多少,反而显得更加内敛深邃!光晕如同水流般迅速浸润了下方嵌入平台的琴砖,顺着仪器预设的核心声波传导通道,急速注入——目标直指楼下!
呼……
仿佛有人集体松开了扼住喉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