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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素描与冰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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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的兵荒马乱,随着放学铃响似乎被暂时关在了校门里。
苏柚晞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一头栽进沙发,感觉灵魂都被那堂化学小测抽干了。
“苏柚晞!作业呢?开学第一天就躺尸?”
苏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惯常的“打工人疲惫式暴躁”。
“妈——让我缓缓!灵魂出窍了都!”苏柚晞哀嚎一声,把脸埋进抱枕。他脑子里一会儿是张老师那冰冷的目光和全班的哄笑,一会儿是旁边学神那沉静如水的眼神和……那本推到中间的、完美得刺眼的练习本。
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尤其想到明天还要面对那位冰山同桌,苏柚晞就感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拱。他猛地坐起来,抓起书包,决定用游戏来麻痹自己受伤的心灵和岌岌可危的智商。
峡谷的厮杀暂时驱散了白天的阴霾。
直到夜深人静,苏柚晞才惊觉作业还一个字没动。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崭新的练习册,对着那些陌生的符号和公式,再次陷入呆滞。最终,在凌晨一点,他以一种“鬼画符”的悲壮姿态,糊弄完了大部分作业,唯独剩下数学最后两道大题
——它们像两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眼前。
算了!苏
柚晞破罐破摔地想,反正陈老师说了,新学期新气象,第一天作业查得不严……吧?他怀着侥幸心理合上练习册,一头栽进枕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苏柚晞是被闹钟和窗外刺眼的阳光联合谋杀的。他顶着鸡窝头,哈欠连天地冲到学校,踩着早读的铃声冲进教室,一屁股瘫在座位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苏哥,昨晚峡谷奋战到几点啊?”王思回头,一脸促狭。
“滚蛋!”苏柚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旁边。
江砚白已经到了。
他依旧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校服,坐姿端正得像用尺子量过。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他正低头看着书,侧脸线条利落,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苏柚晞看着,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装!真能装!跟个精密仪器似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他赌气似的把书包重重塞进桌肚,发出不小的噪音。江砚白翻书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但苏柚晞捕捉到了。他立刻扭开脸,假装在书包里翻找东西,心跳却莫名快了一拍——仿佛自己的幼稚挑衅被对方无声地接收了。
早读课在苏柚晞的昏昏欲睡中熬过。第一节是班主任陈老师的数学课。苏柚晞强打精神,试图跟上陈老师那机关枪似的语速和天书般的公式推导,但眼皮越来越沉,脑子里混沌一片。
“好了,昨天的作业,课代表收一下,放我讲台上。”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结束了讲解。
苏柚晞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桌肚里的数学练习册,动作幅度一大,胳膊肘“砰”地撞在了旁边江砚白放在桌沿的书堆上。
那摞书看着整齐,实则垒得极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最上面几本瞬间失去了平衡,哗啦啦地倾倒下来!
“啊!对不——”苏柚晞道歉的话还没喊完,瞳孔猛地一缩。
一本摊开的、边缘泛着陈旧黄色的硬皮素描本,从散落的书本中滑出,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苏柚晞的脚边,正好摊开在某一页。
苏柚晞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素描本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棵树。
一棵笔触稚嫩却异常清晰的柚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饱满的柚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仿佛能闻到那股特有的清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光影处理得竟有几分灵动。
画面的右下角,用同样稚嫩却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
柚夕的树。
2006.夏。
“柚夕”!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柚晞的视网膜上!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怎么回事?!
为什么江砚白的本子上,会画着一棵柚子树,还写着“柚夕”?!那个他厌恶至极、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前世认识的小男孩……被抛弃的他……前世的死……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粗暴地串联起来,带着一种荒谬又惊悚的寒意!
苏柚晞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连陈老师让课代表收作业的催促声都变得遥远模糊。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幅画,盯着“柚夕”两个字,仿佛要把它瞪穿。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得过分的手伸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冷风。
那只手精准地按在了素描本上,覆盖住了“柚夕”两个字,也挡住了苏柚晞惊愕的视线。
苏柚晞猛地抬头。
江砚白不知何时已经蹲下身,就在他旁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但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那是一种苏柚晞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被猝不及防闯入禁地的惊怒,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抱歉。”江砚白的声音低沉,比平时更冷,像是淬了冰。他看也没看苏柚晞,迅速将素描本合拢,连同散落在地上的其他书本一起,动作利落地收拢、整理好,重新码放在自己桌角内侧,远离苏柚晞的那一边。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他甚至没有给苏柚晞任何开口询问的机会。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只是苏柚晞的一场幻觉。
但脚边残留的书本滑落的痕迹,和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震动感,都在提醒苏柚晞,那不是幻觉!
“苏柚晞!你的作业呢?磨蹭什么!”
数学课代表——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名叫赵铭的男生,已经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走到了他们桌旁,不耐烦地敲了敲苏柚晞的桌面。
苏柚晞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桌肚里抽出自己的数学练习册,看也没看就塞了过去。他的动作僵硬,眼神还有些发直,脑子里全是那棵柚子树和“柚夕”两个字。
赵铭接过练习册,习惯性地翻了一下,检查有没有漏写名字。当看到最后两道大题一片空白时,他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鄙夷,嘴角撇了撇,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同学听清的音量,拖长了调子念道:
“苏——柚——夕——同学,最后两道大题空着,是等着学神给你开小灶呢?”
“柚夕”!
又是这个该死的名字!
赵铭那带着明显嘲讽的语气,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苏柚晞憋了一整天的怒火和刚刚受到的惊吓!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锐响,拳头瞬间攥紧,脸涨得通红,冲着赵铭吼道:
“你TM叫谁柚夕?!老子叫苏柚晞!破晓的晞!听清楚了没?!”
吼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陈老师也皱起了眉头。
赵铭被吼得一愣,显然没想到苏柚晞反应这么大,随即脸上也挂不住了,推了推眼镜,梗着脖子回呛:“哟,名字都写不对,题不会做脾气倒不小!苏柚晞就苏柚晞呗,吼什么吼?有本事把题做出来啊!”
“我做不做关你屁事!”苏柚晞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拳挥过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时刻——
“赵铭。”
一道清冽平静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江砚白。
他不知何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书,正襟危坐。他没有看暴怒的苏柚晞,也没有看一脸挑衅的赵铭,目光只是落在自己摊开的数学书上,仿佛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定理。
“他的名字,”江砚白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被冰水浸过,冷冽而确定,“是‘晞’。”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书页的边缘,指尖微微泛白。
“破晓的意思。”
说完这句,他就不再言语,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教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暴怒的苏柚晞和挑衅的赵铭。赵铭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接触到江砚白那毫无情绪、却莫名让人感到压力的侧影,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表情像打翻了调色盘,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悻悻地抱着作业本,转身快步走向讲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苏柚晞也僵在原地,拳头还紧握着,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愕然和……混乱。
江砚白……在帮他说话?
虽然语气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内容也简短得像惜字如金,但他确实……在赵铭念错名字、挑衅他的时候,清晰地纠正了那个字。
“破晓的意思。”
这句话在苏柚晞混乱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一直像个冰山一样,对周围漠不关心吗?他不是……刚刚还画着写着“柚夕”的树吗?那个他明显不想让别人看到、带着某种隐秘执念的“柚夕”?
矛盾!巨大的矛盾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苏柚晞的心。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脱力,脑子乱成一锅煮沸的粥。素描本上的“柚夕”,江砚白维护的“晞”……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指向,在他脑海里激烈地碰撞。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江砚白。
江砚白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收得极紧,周身散发出的冷意比平时更甚,仿佛刚才那句简短的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但苏柚晞敏锐地察觉到,他翻页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丝,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也在……不平静?
这个认知让苏柚晞心里更加乱糟糟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江砚白身上撕开,看向讲台上陈老师已经开始讲解的题目。然而,那些公式和符号在他眼前跳动着,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一整节课,苏柚晞都处于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他一会儿想着那幅柚子树素描,一会儿想着江砚白那句冰冷的“破晓的意思”,一会儿又被赵铭那鄙夷的眼神气得牙痒痒。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交战,让他坐立难安。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苏柚晞几乎是弹射起步,抓起水杯就想冲出教室透透气,远离旁边这座散发着复杂低气压的冰山。
“苏柚晞!”
刚冲出两步,陈老师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终于逮到你了”的意味。
苏柚晞脚步一顿,心里哀嚎:完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老师……”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纸张的味道。陈老师坐下,拿起赵铭刚交上来的作业本,精准地翻到了苏柚晞那本。
“开学第一天,名字风波还没消停,数学作业就敢空两道大题?”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苏柚晞,你是不是觉得‘新气象’就是可以躺平了?”
苏柚晞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吭声。他能感觉到陈老师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
“还有,”陈老师话锋一转,“刚才在教室里,吼课代表?脾气不小啊?赵铭念错名字是不对,但你那是什么态度?开学第二天就想在班里上演全武行?”
“老师……我……”苏柚晞试图辩解,却又觉得百口莫辩。当时被“柚夕”两个字和赵铭的挑衅点燃的怒火,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冲动。
“行了,解释的话留着以后用行动证明。”
陈老师打断他,把练习册推到他面前。
“这两道题,今天放学前,必须弄懂,把解题过程工工整整地补在错题本上,交给我看。另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柚晞蔫头耷脑的样子。
“鉴于你开学这两天的‘活跃’表现,还有你和江砚白同桌的特殊情况……”
苏柚晞心里警铃大作!特殊?什么特殊?难道陈老师也发现江砚白是个移动冰山加矛盾综合体了?
“这样吧,”陈老师像是做出了决定。
“以后每天的数学作业,由江砚白先帮你检查一遍基础格式和思路,确认没有原则性错误了,你再交上来。算是……同桌互助,也让你沾沾学神的光,收收心。”
轰——!
苏柚晞感觉自己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
让江砚白……检查他的作业?!
让那个刚刚画着“柚夕”的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学神,每天检查他那惨不忍睹、堪比鬼画符的数学作业?!
这哪是沾光?这简直是公开处刑!是精神凌迟!
“老师!不用了吧!我保证自己认真做!真的!我……”苏柚晞试图挣扎,声音都带了点绝望的颤音。
“就这么定了。”陈老师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上课吧。记住,放学前把题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