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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破晓的晞 ...

  •   苏柚晞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脚步沉重地挪回教室门口。

      午休时间刚过,走廊里还残留着一点午后的慵懒气息,阳光斜斜地打在光洁的地砖上,晃得人有些眼晕。可这点暖意丝毫透不进苏柚晞的心底,那里正被陈老师那句“让江砚白检查你作业”的宣判冻得邦邦硬。

      他磨蹭着,视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精准地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江砚白已经回来了。他坐得笔直,像一株吸饱了寒气的雪松,沉静地立在喧嚣的教室里。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却奇异地未能融化他周身一丝一毫的冷意。

      他微微低着头,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动着桌上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动作稳定、规律,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密感。

      苏柚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人线条冷硬、微微抿着的薄唇上。就是这个人,画着写着“柚夕”的树,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窥见;

      可也是这个人,在赵铭那个傻叉故意念错名字挑衅时,用那种冻死人的语气,清晰无比地吐出那四个字——

      “破晓的晞”。

      矛盾!

      巨大的矛盾感像藤蔓一样绞紧了苏柚晞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有些发窒。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睡得翘起一撮毛的头发,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探究欲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耍弄的感觉!

      更讨厌自己像个白痴似的,对着这个冰山同桌产生什么狗屁的,

      莫名其妙的困惑!

      靠!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宣泄那无处安放的憋闷。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教室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不算大,但苏柚晞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冷冽的,带着惯有的审视感。

      他强作镇定地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故意把脚步踩得咚咚响,书包带子甩得哗啦作响。他拉开椅子,重重地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锐响,引得前排几个同学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

      苏柚晞一概不理,只是把书包粗暴地塞进桌肚,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像一头误入冰原、试图用蛮力砸开冰面的困兽。

      然而,旁边那座冰山岿然不动。江砚白翻书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苏柚晞制造的所有噪音,不过是掠过他这座孤岛的风,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惊起。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专注的侧脸线条冷硬,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

      这种彻底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嘲讽鄙夷都更让苏柚晞抓狂!仿佛他刚才所有的挑衅和愤怒,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连个观众都没有。

      他憋着一口气,猛地从桌肚里抽出那本如同烫手山芋的数学练习册,还有崭新的错题本。动作幅度太大,胳膊肘“哐当”一声撞在了课桌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肘。疼痛让他更加烦躁,也更加尴尬。他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旁边。

      江砚白终于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苏柚晞捂着的手肘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但苏柚晞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

      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

      仿佛在说:看吧,莽撞的笨蛋总是要付出点代价。

      这无声的“嘲讽”彻底点燃了苏柚晞的炸药桶。

      “看什么看!”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向江砚白,声音因为羞恼而拔高了几分,带着尖锐的刺

      “没见过人撞桌子啊?”

      江砚白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微愕。但也仅仅是零点几秒,那点波澜就迅速沉入深潭,消失无踪。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书页上,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是没有看他?还是没有“没见过人撞桌子”?

      这模棱两可、敷衍至极的回答,像一瓢油,彻底泼在了苏柚晞心头的怒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对方连正眼都懒得赏他一个!

      “行!江大学神,您高贵!您牛逼!”苏柚晞气得口不择言,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练习册和错题本,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儿,狠狠地、几乎是砸地,拍在了两张课桌的中间线上!

      “啪!”

      一声闷响,引得附近几个同学再次侧目。

      练习册粗糙的封面蹭过光滑的桌面,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江砚白的书页边缘。

      “喏!陈老师圣旨!”苏柚晞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劳您大驾!检!查!”

      他故意把“检查”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和不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若有若无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江砚白终于再次抬起了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看苏柚晞,而是落在了那本被“砸”过来的练习册上。

      封面皱巴巴的,边角还有些卷起,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苏柚晞”。他的视线在那名字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修长干净的手指伸了过去,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犹豫。

      他拿起练习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条理感。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苏柚晞那堪比鬼画符的潦草字迹,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纸页。

      江砚白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从自己笔袋里,抽出了一支墨蓝色的钢笔。笔身线条冷硬,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快速地浏览起来。目光在那些凌乱的公式和演算步骤上移动,速度极快,带着一种高效的扫描感。苏柚晞坐在旁边,浑身僵硬,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像是在等待某种酷刑的宣判。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支墨蓝色的钢笔动了。

      笔尖落下,精准地悬停在一道选择题的答案旁边。苏柚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他瞎蒙的!

      然而,预想中刺眼的红叉并没有出现。江砚白只是用笔尖在那个答案旁,极其克制地、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墨蓝色的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小点,像一滴冰冷的露珠。

      接着,笔尖继续移动。

      这次,落点是一道填空题。苏柚晞记得自己当时脑子一抽,好像把公式记岔了。

      果然,笔尖停顿了。

      然后,一个清晰、冷峻、带着绝对权威感的红色问号,再次出现。依旧没有打叉,但那小小的、刺目的问号,比任何大红叉都更具有无声的杀伤力,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苏柚晞的自尊心上。

      苏柚晞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死死盯着那一个个墨蓝色的问号,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放在显微镜下无情地鞭挞。他猛地扭开头,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试图用强光来驱散那股火烧火燎的羞耻感。

      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审判。

      笔尖停在了一道大题的解题步骤上。那是苏柚晞硬着头皮写上去的,他自己都知道逻辑混乱得堪比一团乱麻。江砚白看着那几行字,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些。他没有画问号,而是握着钢笔,在那混乱的推导过程旁边,空白处,开始写下一行行清晰、严谨、逻辑分明的推导步骤。

      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冷硬的锋利感。每一个符号都恰到好处,每一个步骤都环环相扣,完美得无懈可击,像一件精心打磨的工艺品。这无声的示范,比任何言语的嘲讽都更让苏柚晞无地自容。

      那支墨蓝色的笔,此刻在苏柚晞眼中,简直成了江砚白用来羞辱他的刑具!

      它冷静,精准,高效。

      无声地揭示着他的愚蠢和江砚白的遥不可及。苏柚晞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愤怒和委屈。

      终于,那支折磨人的钢笔停了下来。

      苏柚晞僵硬地转回头,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或许是一个大大的、代表全错的叉,或许是一句冰冷的评语。

      江砚白合上了练习册,却并未立刻递还给他。他的目光落在了练习册的封面上——苏柚晞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处。

      苏柚晞也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下一秒,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只见在“苏柚晞”三个字下面,他不知何时——也许是昨晚熬夜神志不清,也许是早上匆忙塞书包时——竟然在“晞”字旁边,鬼使神差地、潦草地多写了一个“夕”字!

      苏柚晞 夕

      那个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夕”字,像一个丑陋的污点,刺眼地附着在他的名字旁边!

      苏柚晞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羞耻、愤怒、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能想象到赵铭那个混蛋看到这个时,会如何地幸灾乐祸,会如何地大肆嘲笑!

      就在这极致的难堪和混乱中,他看到江砚白拿起了那支墨蓝色的钢笔。

      笔尖落下。

      没有一丝犹豫。

      一道冰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红色斜杠,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狠狠地、精准地划过了那个多余而刺眼的“夕”字!

      鲜红的墨水瞬间覆盖了那个黑色的笔画,像一道淋漓的血痕,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否定和抹杀。

      苏柚晞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鲜红的斜杠,眼睛瞪得溜圆。

      紧接着,江砚白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清晰地凿进他一片混乱的脑海:

      “破晓的晞。”

      依旧是那四个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但这平静之下,苏柚晞却仿佛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执拗?

      划掉“夕”,强调“晞”。

      这动作,这语气,与他素描本上那个“柚夕的树”,形成了尖锐到极致的矛盾!像冰与火的猛烈撞击,在苏柚晞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柚晞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带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巨大的困惑,直直刺向江砚白的脸!

      江砚白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批改好的练习册和那个崭新的错题本,一起推回到两张课桌的中间线上。

      “基础步骤混乱,公式混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语速平稳,“推导过程逻辑不清。错题本上,按我写的思路重做。”

      说完,他便重新拿起自己那本厚重的书,翻到刚才的页码,仿佛刚才的一切——那道刺目的红杠、那四个冰冷的字、还有苏柚晞此刻几乎要喷火的眼神

      ——都从未发生过。

      苏柚晞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地盯着江砚白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漠侧脸。胸膛剧烈起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肉里。

      他恨透了这种感觉!恨透了江砚白这种矛盾到极点的行为!恨透了他这种永远把自己隔绝在冰层之下、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那棵柚子树,“柚夕”的名字,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心头,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而江砚白对“夕”字的抹杀和对“晞”字的强调,非但没有解开这个谜团,反而像一团更浓更冷的迷雾,将他彻底笼罩。

      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弄清楚!必须撕开这座冰山虚伪的面具!

      一个念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动和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在苏柚晞混乱的脑海里猛地炸开。

      他不再看江砚白,猛地弯下腰,动作粗暴地在自己那个塞得乱七八糟的书包里翻找起来。笔袋、课本、揉成一团的试卷……被他毫无章法地拨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噪音。他不管不顾,像一头红了眼的困兽。

      终于,他的手指在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触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塑料包装袋。

      他一把将它攥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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