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脆蝉 ...
-
纪年每年暑假都爱做兼职，寒假去补习班。她喜欢当个小陀螺，反正就是忙个不停，越忙越好。这样才能感觉每天都很充实。
今年唐兰把她揽在了民宿里，纪年没再出去找兼职。现在游客还不多，她偶尔接一两个临时工。
帮完旅行社，纪年又去了安叔那。说好了只用两天，到现在他还没招着人，纪年都替他着急。
此刻，大湾街连排彩色的遮阳伞拦挡了烈阳，整条长街被晒得发白，迎面海风炽烈，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海腥味。
安叔抹了把额头：“年年，外面差不多了吧，都要三点了。”
纪年把碗丢进碗池，扶了扶腰：“安叔快歇会吧。还有两桌。马上又无缝衔接到晚高峰了。”
时间啊，焊得不锈钢还紧。
“我们这一年不就盼着这么两三个月吗？快坐那歇歇，别你来这忙一天累晕了，你妈妈来找我算账。”
纪年在风扇前坐下，咬了口冰凉脆爽的西瓜：“阿琴怎么还没来，都快没碗给她洗了。”
安叔抹掉手上的厚油，掏出手机，眯起眼看：“我先前问她，跟我说到码头了。我再给她打个电话。”
纪年摆摆手招呼：“反正今天肯定会回来，也不急。叔你来吃瓜吧，多热啊。这西瓜都没你表现好，脸红成那样别中暑了。”
劝了大叔出来吃瓜，大叔嚷嚷一声“这年头还有这么难吃的瓜”。纪年神游，刚没吃几口，望着门外两个身影，嘟哝道：“又来了。”
“什么？”
“旅游季的福报啊……”纪年操起一旁的菜单，“或者劫。”
转瞬，安叔亲眼目睹了21世纪新时代女性活泛变通的典范。纪年挂上了招牌微笑：“随便坐啊，两位帅哥，今天想吃点什么？”
尚成把菜单拍了回去，说：“和昨天一样。”
昨天中午两人就来了一趟，当时纪年忙得脚不沾地。是另一个阿姨接待的他们，纪年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一声。她瞟一眼厨房，忍不住道：“其实岛上有很多别的好吃的。”
听安叔说翟智鹏昨晚还来了一趟。
明明她给尚成发过去的有四五个餐厅的名字。
他很干瘪地回了个谢谢。昨天走的时候点了杯冰橙汁，还留了两大袋水果。说起来，那半熟不熟的瓜还是他的。
不会挑瓜的大少爷道谢也很生硬。
她垂头瞧他。尚成似乎也知道她在看他，一点也没抬头。
翟智鹏感受不到他们的意味深长，说道：“哪有那么多好吃的，都不如这好吃……哎哟！”
纪年后退几步看了眼脚底，伸手给他们确认菜单，看向翟智鹏沉默了一瞬：“你不是为了阿琴吗？”
“啊？”
纪年眼神落在翟智鹏阳光下亮闪闪的戒指上，小声道：“一模一样，低调点吧，小伙。”
她指了指安叔，你还在老丈人面前呢。
其实当晚纪年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点破。她说完走向了后厨。
尚成面无表情，摊手：“说好一百。”
翟智鹏吃惊地把钱递了过去。
“我靠，早知道不赌了。”
“别小瞧她，她不是一般人。”
纪年收完了剩下两桌的碗筷，亭亭立在厨房前背手聊天。
尚成视线移到饭厅内，她笑得肩膀轻微耸动，麻花辫垂在腰际，低头沉思了片刻，又朝外面看来。
探询、思索。
嘴角的弧度僵了半秒。
“真的神了啊！”
尚成把手里的菜单举高了些：“正常点。”
“大哥我这是在帮你。等我女朋友来了我可就不陪你玩了。琴儿说，纪年在他们岛上超受欢迎，偏偏又是个硬骨头……”
“人家是海城今年的文科状元，上新闻了呢。我说你这也太会挑人了。一找就找个这么难搞定的。昨天那个大块头司机什么下场，人家都那么明确地拒绝了还以为是不好意思……”
翟智鹏兴奋地海岸线望过去：“要我说，你最好……”
尚成清了清嗓子：“闭嘴积德吧。”
翟智鹏蓦地停住。纪年端好餐盘出来，呈上：“阿琴到码头了。”
“提前这么多！走了。”翟智鹏看了眼手机，连条消息弹了出来。他饭一扔，跑几步又回来，“记得给我打包。”
尚成扒拉两下饭。一直都在走动，天热，其实没什么胃口。
金发惹眼，左右摊位上百般聊赖的人都朝他望过来。他视而不见。
“那谁啊？”
纪年看着一脸无害的大厨。
安叔总担心阿琴被骗，但阿琴其实换男友很快，而且一回生二回熟，现在简直是刀枪不入，经验满格。
安叔需要担心的只是自己的耐气程度而已。
纪年望向尚成：“住潇婶那的游客。”
安叔没吭声，还在瞧：“是不是昨天来过？”
“安叔你记性真好。”
纪年朝外晃了一下。尚成面无表情。这不用心也能记住，翟智鹏和他，一个活宝，一个走哪都是路标。
“不是，我说马路对面那个。”
她奇怪地顺着安叔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纪年顿时僵在原地。
马路对面，昨天那个乞丐遮挡的头发撩到了后方。这时在艳白的阳光下他们才看清，另一半的脑袋前半的头发消失，只剩下褐黄密密的瘢痕。
他一只眼紧闭，原来是个瞎子。
皮肤上黏腻湿热，此时却让人背脊发凉。
纪年皱眉：“他昨天就在。”
安叔抓了抓脑袋：“是吗？”
纪年：“在，我还去问了他，但他不说话。”
安叔：“看着挺可怜的。”
“安叔你看谁都可怜。你捡四五条猫就算了，千万别捡人哦。明天还在的话去给社区上报吧……”
安叔：“他昨天晚上还坐我们门口和我聊了几句呢，说是岸对面过来的。”
他们声音愈小，又进去帮忙干活了。
四处是爆炒、鲜蒸海鲜的香气。
方才尚成一直面对饭厅，此刻慢慢回过头，角落里乞丐的眼神直白过于，从层层密密的肮脏中极具锋芒地射出。
模糊的热浪里，他像一个受到召唤的游魂，起身空洞地走几步，消失在了窄道。
-
纪年和阿琴约好了下午见，结果轮船晚点，又先去放了行李。
纪年让她先休息会，明天见也行。结果到临近下班时，一道呼喊就从外面传了过来：“年年——”
阿琴穿过人群，一头柔软的红发触进纪年颈窝，她抱住她不撒手：“想死你了。”
“安琴小姐，我们每天都有打电话。”
纪年被扼住喉咙，她看向了路上站着的两个少年。翟智鹏讪笑朝她挥手。
“阿琴，你不找你爸！先找纪年。”安叔举着大铲追出来。
阿琴赶紧推着众人往外：“快走快走！”
她们飞快地遛了出来。瞧见两个男生在买果汁。
阿琴挑眉：“怎么样？”
纪年凝视着这位二十岁的少女，她要怎么才能阿琴明白呢？
所有事情都是——有人热衷，就有人冷淡。
她确实觉得那个男生不太一样，但还没想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纪年无奈道：“阿琴，我还不确定……”
“不确定？”阿琴打断她，“纪年同学，这是你十八岁的夏天，有意思就别浪费啊。”
她变脸速度快，接过尚成递来的橙汁，道完谢向纪年抛了个眼神。纪年努力无视掉：“谢谢。”
“琴儿，你们家年年真的厉害，我还和尚成打赌她多久才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年年就是聪明啊，人还是高考状元呢，电视台还专门上岛来采访呢。”
“采访又咋了，我成哥昨天也被拉去采访了。”
阿琴挑眉：“哦？这么神奇。”
尚成说：“来的那天在沙滩上，海城电视台的旅游宣传吧。”
“可以啊。”阿琴打量他，转头又对纪年小声说，“确实长得不错。”
她说得很小声，但翟智鹏还是抓了一句：“琴儿！”
纪年笑了笑：“准备待多久？”
“待到安同志找到帮工吧……年年，我之前就想跟你说，别做那么多兼职，刚放假你不嫌累啊。”
纪年确实很累，此刻失神，呆滞地喝着冰镇的橙汁。
“过段时间再休息吧。”
天还大亮，路上旅客络绎不绝。他们停下来拍了晚霞。本来说一起去酒吧，走几步就到。但纪年推辞了。阿琴也就说不去了。
阿琴挽着纪年的手腕：“这么早就回去？”
“安叔刚跟唐女士打过电话，我不早点回去她会着急。”
“唐兰女士一如既往啊。”
翟智鹏一挑眉：“那是怎么回事？”
两人视线相交，就像对了暗号似的，阿琴松开纪年往前走，她搭上翟智鹏的肩：“小伙，珍惜哦。纪年妈妈管得严呢，晚上约她难如登山。”
尚成被挤到了后面，和纪年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吭声，隔了一个拳头并肩慢走。
身旁不断有电车疾驰而过，尚成移到了外面，让纪年走内。
“我们年年没那么好糊弄的啊，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有个外号叫铁血女王。”阿琴说完，掐了把笑出声的翟智鹏，“能讲吧？”
纪年无所谓地点点头。
阿琴却不继续了，她斜眼看着尚成，就是等他去问。
尚成则如她所愿，询问：“为什么叫这个？”
见得了效果。阿琴说：“所有跟她表白的都被上报了。然后附送一句冷酷的——‘没结果的’。”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笑了。
翟智鹏：“哈哈哈哈哈哈这么牛，那她一点没变啊。”
纪年感觉有点羞耻：“那是小时候，很久之前了。”
刚问的时候她下意识点头，现在很后悔。她被说得有些囧，转而问道，“阿琴，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阿琴是位恋爱好手，但这么多年，纪年还是头一次看她谈了翟智鹏这类年龄比她小的。
“青梅竹马。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小时候那个鼻涕虫啊，暗恋我，高考完就来找我，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答应了。”
纪年噗嗤一下笑了。
翟智鹏：“喂喂喂，琴儿过分了。之前还不是因为找不到你人。”
安琴：“还是不是因为你怂，连联系方式都不敢要。以前我们一栋楼，就楼上楼下的关系。结果四五年前我爸来岛上开店了，他说这发展有前景。”
翟智鹏感叹：“果岛确实美啊，我之前还没来过。”
听了这话尚成问纪年道：“你一直在果岛？”
纪年点了点头：“上学的时候是对岸，放寒暑假过来帮忙。”
阿琴改口：“还有乔一朗，他和我一样大，不过没念书了。那人也比我早点来果岛，就一直缠着年年，那家伙和我差不多时间来果岛……我是初二初三的时候来的，五六年前吧？年年你还记得吗？”
“好像有点印象。”
翟智鹏奇怪道：“你们怎么都那时候来果岛？”
纪年解释：“原先住着的很多年轻人都去上学务工，那段时间政府扶持，又有很多人回来，旅游发展上升期。”
尚成：“一个人？”
纪年若有所思地瞧他：“你一个人在这？没其他朋友？”
纪年：“上学的时候在海城，放假才刚来。朋友的话只有阿琴。”
只是安琴经常不在，她喜欢到处玩，除了旅行，找兼职也是在对岸。
阿琴道：“果岛真的无聊啊，就那么大块地，出门撞见的人全部都认识，你没看见我们刚才一路招呼了多少熟人。好多年轻人都待不下去，我们这除了乔一朗，还有谁啊？没有了吧。”
说起乔一朗。他俩遇见他也很巧。就是第一天跑进酒吧撞到了个没带钱的大块头。尚成把他付了钱，乔一朗坐旁边说“海内存知己”，翟智鹏说“老子们现在是在海上，谁和你知己”，然后醉里醉气和阿琴打视频。刚巧被看到了，翟智鹏就亲耳听到了乔一朗叫“琴儿”。
“那明明是我的私人称呼！”
到现在翟智鹏带着醋劲：“那岂不是他和你们也是青梅竹马？”
“你还吃他的醋？有点恶心了啊，还有别用这个词，用他身上好怪。”阿琴非常嫌弃，“我们年年自己也是有青梅竹马的好吧。很久之前了，你说小时候有个朋友来着，我听你说过，还经常一起玩。哪用的上乔一朗啊，别把我们和他提一起，就普通熟人关系。”
纪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头顶的蝉聒噪到人耳疼。
纪年道：“是有那么回事。”
“是吧。你说过的。”
他们走到了静谧的拐角，火烧云十分壮阔，翟智鹏强拉着阿琴去岸边拍照。
纪年和尚成缓步跟在后面。她没有再说话，手扶住吸管，咬着的塑料管的空的。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尚成手不自觉收紧，他问：“那个人……”
“嗯？”
纪年的唇微张，浮了一层漂亮的水渍。
尚成只触一眼就移开，问道：“刚才阿琴说的那个人。”
热浪将人的意识模糊了起来，紫薇花被碾碎在地，黏稠的空气充斥着魅惑的香味。
一辆电车飞驰而过，他们的欢笑声剧烈地响了瞬。随即极快地消失掉。
“介意就不用说了。”
她摇了摇头，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死了。”
嘎吱。
伴随着脚下发出一声脆响，尚成突然感觉就像四肢的力都被抽走。
他缓缓回过神来，低头——
是落地的蝉。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