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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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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年性子并不是一直这样的。
至少阿琴是这样觉得。
第一次见到纪年的时候她是个初一的小孩。一张粉嫩娃娃脸,闷声不吭,反应慢,说两句话就要脸红。安琴比她大两岁,觉得这小妮子就是上天看她每次暑假被安爸打工太辛苦,专门赐给她提鞋的。
起初确实是这样。
但积年累月的,不知道这孩子哪根筋搭错了,书越读越强大。脑力和体力全方位升级。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圣斗士。好像什么事都不能难倒她。每年暑假兼职一点不落,但就是对感情这事完全没兴趣的苗子。
因此这次她冒了个火星,阿琴就当她火山喷发了。比自己谈恋爱还起劲。
这天空气清爽,午间纪家小院棚下一行人坐着吃午饭,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间或强烈熟悉的音乐,和隔壁小智的哭闹声都传到了院中。
唐兰啧啧道:“潇婶和她老公离婚了。”
纪年手一顿,阿琴率先吃惊道:“这么突然。不是一直在外面打工吗?”
“出去了的又有多少原因回来,可怜的小智哦。”
唐兰吃完了饭,走到一旁的水龙头洗手。
纪年手肘抵了下阿琴,使了个眼色。纪年爸妈离婚三年,他们都对纪年还好。只是出于各种原因吵得不可开交。爸爸又常年在外面工作,妈妈兼顾这民宿,最后还是觉得分开好一点。
纪年还是觉得唐兰在意。
她妈妈只是表面刚强,内心挺多愁善感的。
纪年转移话题道:“村长在地方台有熟人吧。”
唐兰没精打采扒两下饭,吃完最后一口,看向电视机的宣传片:“关系是不错,不过这种还是花钱才办的事。”
阿琴有点吃惊:“得花多少钱啊……”
见有人拖着行李箱进来,唐兰连忙招呼,回头又对阿琴说:“你坐一边玩去吧,让年年洗。”
“唐姨,每次都来你这蹭饭肯定还是要发挥点用处吧。”阿琴一直目送到他们走进里屋登记,电视上尚成的脸一闪而过,“我靠!刚才是尚成。”
之前他们好像提过尚成被采访了。地方台总爱挑些上镜的,尚成确实挺扎眼的。
阿琴感叹道:“看着还蛮帅,他居然这么上镜。”
纪年在心里点点头,确实。
播放的烟花特效盛大,阿琴跟着纪年追进厨房,“对了,我爸最近招到人了,我准备和翟智鹏准备看完烟花就去云南玩,你去吗?”
“云南那边光线不足吗?”
“啥?”
阿琴懵了。
纪年手里没停:“那为什么要带电灯泡。”
“……”
“我是说你现在每天都在果岛不无聊啊。高考结束了去其他地方玩一玩呗,整天就待在这你不腻啊。”
“没有腻,也没有不腻。”
阿琴从她肩膀伸过来:“好吧纪小姐。那现在考虑的咋样?”
纪年自然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太确定。”
“我之前这样问你,你都是直接说,不要,不行,不可能。”
“我有吗?”
“铁定有。”阿琴拱了一下她,“翟智鹏说人家暗恋你这么久。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纪年轻叹一声:“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奇怪,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人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纪年:“而且他什么也没做,我不想自己多猜。”
不主动这件事阿琴也想不明白:“也是哦……”
纪年说:“再调查一下吧。”
“之前怎么没见你在意过自己的追求者,要是真挨个调查清楚,暑假过完,从民宿排到港口的人我看你都查不清。”
“……”
虽然这话直击要害,可纪年忍不住道:“你真是和你男朋友一模一样。”
说起翟智鹏,阿琴左思右想,觉得这样下去算什么事,虽然他再三说他兄弟说起这事就脸黑。一点话都打听不出来的。可她不站纪年这边站哪?阿琴抱着手,郑重其事道:“我差翟智鹏打听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但可以弄明白一件事——他之前越瞧你越眼熟,才想起来以前见过你。”
纪年蓦地顿住。旋即,她又想到那张比赛的合照。上面有没有翟智鹏来着?忘了。她没有仔细看过,便敷衍道:“我知道。高二的那个作文比赛。”
“不是哦。翟智鹏说因为当时高中尚成一直在单独找校外的老师做竞赛辅导,平时都不来学校。那时候突然复学,他记得很清楚。”阿琴道,“他说是高一。”
纪年皱眉回头。
到了午后,早上的清凉已经完全消失。
尚成走在树荫下,举着电话的手已经有点酸。翟智鹏就是那种说了一大堆,真正的重点只有最后一句。
“你之前说就待两周。”
没吃午饭,尚成有些乏。岛上都是用电动车和观光车代步。他这趟路没多远,所以选择走过去。走一半他就觉得自己低估了天气的无常。
“我多久说过。”
翟智鹏在电话那边尖叫:“卧槽,说好的只待两周呢。那你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这,我要跟琴儿去旅游。”
尚成:“谢谢。”
“谢什么?”
“放过我。”
“我……”
在翟智鹏把太阳“占为己有”的前一秒,尚成果断挂了电话。
眼前绿树稀少小巧,脚底的灰石板腾起热气。
许多游客来果岛都会选择去大湾街扎堆,往往忽略了天主教堂那一圈的商业区,加上开发不当。以至于这一片大部分店铺都只是垂死挣扎而已。经常空无一人也无人坐镇的书店,饰品店倒是偶尔有人来往。但也极少。天气一不好,过热或过冷都影响生意。
不过,这里的人都颓唐中带着优雅。
比如某位老太太。
尚成提着路边买的一个西瓜,拐进了一家位于角落的咖啡店。门前小花园里三花猫看他一眼就低下头。
尚成浏览手机里的消息。
[翟智鹏]:哥,你不会是为色所迷吧。
尚成还没看完,铺门推了一半,风铃发出清零脆响。那只三花瞬移般冲过来蹭他,尚成差点踩到它时,反应极快地选择绊了一脚。
只要他不进门,那猫就没反应。尚成无语道:“老家伙,能不能管一下。”
尚成说完,抬头。视线直直交汇。
纪年的眼睛,没有小姑娘的柔气,也没有寻探的锋利。她只是平静淡然地朝人看去。本应该具有一些攻击性,偏偏又是乖巧的圆脸。被盯的人不会感到局促,反而会想到为了觅食而放下傲娇的黑猫。
她坐在对着门外的长桌上,手里随便翻着书架上羌奶奶放置的纪念册,上面有许多游客的签名,和随性写下的话语。
三花小跑到纪年脚边团下,慵懒又嫌弃地瞅尚成。
尚成愣在原地。直到里间的羌奶奶走了出来,他才回过神。老人家瞄了他一眼,招呼道:“喝什么?”
“拿铁。”尚成把西瓜放在桌上。隔了一个位在纪年身旁坐下。
许是屋内外温差,还有鼻炎患者老家伙的加湿器。
纪年水雾般的眼睛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羌奶奶在一旁坐着咖啡,她动作很慢。若是外人来,便会被她惊一跳。老人家年近七十,服务特色是丁丁零零的响声——那是她身上的首饰。头顶,耳朵,脖颈,手腕全部成双成对。身上常年一副丝滑柔软的青绿色绸缎裙,给人观感优雅得当。
她打开了旁边的黑胶唱片机,发出悠长的摇滚。
纪年手指摸着杯沿,说:“一般旅客找不到阿婆这里,我还帮阿婆在网络上发了很多宣传。”她瞅向尚成,递过旁边的纸巾,问道:“是和翟智鹏来教堂的时候看到的?”
尚成拽了张纸擦汗:“嗯?”
“我这也没偏得那么夸张吧。你要允许有人长着发现宝藏的眼睛啊,小年年。”羌奶奶端来咖啡,放在尚成的桌上。
纪年下巴微仰,无奈道:“阿婆,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羌奶奶指着桌上的西瓜:“要帮你切吗?”
尚成道:“我自己来就行。”
“去吧。小心手啊”
见尚成消失在门廊后,熟门熟路的。纪年看向旁边的羌奶奶,语气颇有不满:“阿婆,这么多年我可是所有事情都跟你讲。”
羌奶奶在旁边坐下,咳嗽几声,纪年连忙抚她的背。
她缓缓喝了口水,道:“之前没跟你说,那是我朋友的孩子。来找我玩的。”
“朋友?你不是几十年前就来岛上了吗?我怎么不认识你的朋友。”
“我不是每年都会歇业两个月吗?就是去找人玩,开店是帮老头子开着,太认真就没意思了。还不让我们老太太有退休生活了?”
说完,她又咳嗽起来。
“感冒了?瞧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就是最近有点咳嗽。上火了。”
纪年拍拍她的背,把冷气的温度调高了点。她把一直在她腿边绕圈的三花猫抱了起来:“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事。”
她每周会来看一次阿婆。最近阿琴回来了,她们一起在大排档帮了几天忙。翟智鹏几乎天天来光顾,尚成偶尔也来,来了每次都带水果,倒是越买越甜。
但据翟智鹏说经常不知道尚成去了哪。他们男的一向都单独行动。
纪年也和阿婆说了尚成的事,阿婆很高兴,甚至给她讲了许久关于“爱情是美好的事物”主题的一系列她和爷爷的前程往事。平时她几乎不会提以前的事。
就这么着了,羌奶奶都一点没提自己认识尚成的事。
阿婆喝了水,润了润嗓子,悠悠道:“小年年,你也没问我啊。”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问你什么?”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跟你说什么?”
“……”
纪年沉默片刻。她怎么差点忘了这位老太太的风趣本性。
羌奶奶抓住纪年的手臂:“我打听过了,你俩还是一个大学的呢。”
纪年怔了一下。她眨了眨眼,不动声色道:“还有这么巧的事?”
老人家道:“天底下有的是巧合。我和我老伴都是海城出去的,也都在北京念书呢。”
馆内,英摇慢慢悠悠地播着。
纪年想了想,告状说:“他抽烟。”
老人家道:“那很酷啊。”
纪年:“对身体很不好。”
羌奶奶理所应当:“你劝肯定有用。”
“……”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所有人都在说尚成对她不一样。
她怎么看不出来。
不一会,尚成端着切好果盘出来,放在两人中间:“阿琴那不忙吗?”
纪年:“安叔又招了两个人,她今天没去。”
刚说完这句话,纪年的手机响了。说曹操曹操到。
[阿琴]:刚跟安大叔说了,把我臭骂一顿。太过分了,明明是我兼职的报酬。
[阿琴]:我们这下周就出发哦。
纪年想了想,回道:店上不忙吗?
[阿琴]:又找了两个村里的阿姨,还有那个眼睛不好的。三个人完全行。
[阿琴]:那人烦死了,脾气老差。今天又把碗摔烂三个,洗盘子都洗不好。
阿琴说话向来不会轻易这样评价。想来也是被安叔的行为气急了。
毕竟她们都没想到爱捡猫的安叔最后也把那天在街边那个乞丐捡了回去。就算再好心也不能随便捡人啊,安叔却说那人是对岸来的,都是老乡某个差事而已,招工不也是陌生人。
[纪年]:别难受,好人有好报。
[阿琴]:好吧。跟你说哦,翟智鹏说他问了尚成,那家伙也不走。不知道要待多久。
纪年思索了一下。望向正在吧台和羌奶奶交流的尚成。
少年上身宽大的T恤,身子微弯,勾勒肩骨的轮廓。
纪年托着下巴,鼻尖绕着咖啡的香气,思绪有些游离。
他眼皮很薄,半倚着吧台拿起放在一旁的唱片。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冷漠疏淡,勾唇一笑又凸显游刃有余。
……
“就你小子懂得多。”
羌奶奶笑意满满地换了张唱片。她转身去洗杯子。
曲调轻松柔软。
得了他们谈话的间隙,纪年叫道:“尚成。”
“《I will》。”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尚成和羌奶奶同时看过来。空气安静了一瞬,尚成把话说完,语气比之前急了点。像是前面阿婆考他现在放的是哪首歌。
“the beatles白专里的。”
纪年把小猫放下,睡得正香的猫咪不满地睁了眼。还是缠在纪年脚边。
“三黄,过来。”羌奶奶突然停了话,朝猫招手。一朝里走,三黄一路快跑地跟了进去。
——觅食。
小猫本性。
尚成站直没动,嘴角一绷:“怎么了?”
“周五去看烟花吗?”纪年瞧出他有点紧张,心里奇怪,“阿琴应该也和翟智鹏说了吧,我还看见你被地方台采访了。”
“好几天前的事。”
采访完给了好几百,翟智鹏硬拽着他不让走。说有钱不赚就是和老天过不去。
“你来吗?”
尚成不自觉松了口气。
翟智鹏确实约了好一阵,安琴来了他就一直想一脚把自己踢开。纪年找他估计是阿琴劝的,人一起去人多好玩。但这倒没什么,他本来没什么事,也准备要去。
他手搭在脖颈上:“好。”
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倒是挺意外的。
纪年指腹摩挲着陶瓷杯面,上面有一只羞红的花孔雀。羌奶奶这总有几个这样的杯子,艳而不俗,倒显得可爱。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瞟一眼尚成的耳尖:“我的意思是就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