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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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忱讨厌心理咨询中心的气味。
那种刻意营造的安宁感——薰衣草香薰、米色沙发、墙上挂着毫无意义的抽象画——都让他胃部翻涌。他瘦削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紧握着，182cm的身高蜷缩在轮椅上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
"明先生，苏医生现在可以见您了。"负责接待的男护士，声音甜得发腻。
明忱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翻腾的胃袋仿佛顶替了神经，让他只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呼吸上。于是在外人眼中，他只是将自己更紧地缩进黑色高领毛衣里。明忱讨厌被称作"先生"，这让他想起父亲——那个把他送来这里的人。
咨询室的门被人轻轻拉开。
"明忱。"
一个低沉的平稳的男声念出他的名字，像是某种稀有古木。明忱抬眼，视线首先撞上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紧张下又控制不住的去观察来人。右手无名指内侧有层薄茧，左手腕表下的皮肤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淡色疤痕。为什么。
思绪混乱着僵了几秒，然后他才看清这个男人的全貌。
苏岚站在门框旁边，189cm的身高几乎挡住了室内的画面。黑色微卷短发下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睛，这让明忱想起了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衬衫袖口卷起两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能自己进来吗？"苏岚问，声音里没有怜悯，只有平静的询问。
明忱感到一阵莫名的恼怒。他讨厌被当作弱者，更讨厌被看穿他连从轮椅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当然可以。"他撒谎，手指抓住轮椅扶手试图起身，却因一阵眩晕又跌坐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勉强平稳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苏岚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也没有立即上前帮忙。他只是站在原地，深灰色瞳孔微微收缩，像一台精密的类人仪器在收集数据。
两秒。三秒。五秒。七秒。
就在明忱准备再次尝试时，苏岚突然向前一步，动作流畅自然。"咨询室的门槛有点高，"他说，声音依然平静，"轮椅不太方便。介意我推你进来吗？"
那眼神让明忱知道，这不是帮助，而是一个陷阱。明忱想，如果他拒绝，就显得任性；如果接受，就承认了自己的投降。
"随你便。"最终他选择了第三种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推着轮椅进入咨询室，动作流畅得像做过无数次，却在门槛处故意让轮子轻轻颠簸了一下。明忱的身体因惯性前倾，后颈暴露在空气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苏岚的目光在那截脖颈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开。
咨询室的布置出乎明忱的预料。没有庸俗的沙发和茶几，而是一张实木书桌和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一面墙是落地窗，另一面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书籍按字母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书桌上除了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本摊开的书——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法文原版，书籍处的纹路有些耀眼。
明忱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喜欢波德莱尔？"苏岚注意到他的视线，将轮椅停在书桌前恰到好处的位置——既不会太近让人不适，又不会远到需要提高音量说话。
"《腐尸》那篇写得最好。"明忱故意说，眼睛盯着苏岚的反应，"特别是描述尸｜体像女人一样张开双｜腿那段。"
苏岚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皱眉或表现出厌恶。相反，他轻轻翻动书页，停在那首诗的章节，声音平稳："'那时，我的美人，请告诉虫且虫/它将带着吻吞噬你的肉｜体/我们的爱情虽存，却终将如此/在阳光下腐烂成这副模样'。确实是很美的意象。"
明忱感到一阵战栗爬上脊背。这个男人并不按常理出牌，他是特别的，以往的经验和信息需要打碎重来。
苏岚绕过书桌，在椅子上坐下。他们现在隔着桌子对视，像一场棋局的双方。"知道为什么你父亲坚持要你来我这里吗？"他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银色钢笔。
"因为他觉得我是个疯子。"明忱冷笑，"或者更糟。一个不听话的摆件。"
"具体来说，"苏岚翻开一个黑色笔记本，钢笔在纸上轻轻一点，"过去六个月，你体重下降了12公斤，每天饮酒量超过医学建议上限三倍，有至少四次自残行为记录，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两次未遂的自杀尝试。"
明忱的指甲陷入掌心。这些冰冷的数字把他简化成了一组病理数据，他有些作呕。"所以呢？你要给我开百忧解然后送我回家？"
苏岚摇头，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完美的圆弧。"我对开药没兴趣。我更想知道——"他向前倾身，深灰色眼睛锁定明忱，"为什么一个明显聪明到能看穿这一切的人，会如此执着于自我毁灭？"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明忱脸上，将他苍白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他能感觉到苏岚的目光像X光一样穿透他，看到那些他拼命隐藏的东西——那种对自身病态的迷恋，那种从他人担忧中获得的扭曲快感。
"也许我觉得这样很美。"他挑衅地说，故意让毛衣领口滑落一点，露出脖颈上新鲜的伤痕。
苏岚的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停留了一秒，两秒。然后他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看过这本吗？"他递给明忱一本《病态美学的诞生》。
明忱愣住了。这不是他预期的反应——不是厌恶，不是训诫，而是一本恰好切中他心思的书。
"你怎么..."
"你的指甲，"苏岚打断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有墨水痕迹，说明你经常写字或画画；左手腕内侧有轻微擦伤，形状规则，可能是自己用某种工具造成的；你提到波德莱尔时的呼吸程度比提到自残时更大——说明文学对你的吸引力远大于痛苦本身。"
明忱感到呼吸困难。这个男人在十分钟内看透了他花了二十二年构建的迷宫。
"第一次咨询时间到了。"苏岚突然说，看了一眼腕表，"如果你愿意，下周三同一时间可以继续。"
"等等，"明忱皱眉，"我们甚至还没开始谈我的问题。"
苏岚微笑，那是一个极浅几乎不可见的笑容。"我们已经开始了。你来了，坐了十分钟没要求离开，还对我产生了足够的好奇心想要继续——这比前三位咨询师的记录好多了，不是吗？"
明忱感到一阵寒意。这个男人甚至知道他之前拒绝过三位咨询师。
苏岚按下桌角的呼叫铃，护士很快出现在门口。"送明先生出去，谢谢。"他说，然后转向明忱，"顺便，那本书你可以带走。我猜你会喜欢第47页的章节。"
当轮椅被推出咨询室时，明忱忍不住回头。苏岚站在窗前，逆光中他的轮廓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孤独。他手中那支银色钢笔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明忱抱紧了那本书，指节发白。他讨厌被看穿，更讨厌被吸引。但最令他恐惧的是——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