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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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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饼、卖饼咯——”
买的人不多,卖东西的人的人也不多。但周围有一群人不时地瞟着箩里的饼,他们或老或少,个个都蓬头垢面,身上的肋骨根根凸起。
苍蝇蚊虫胡乱飞,一个邋遢的小孩追着一只肥大的蚊虫拍。来回窜,离箩近了,又跟着跑远。卖饼的人皱了皱眉,用一块白布把饼盖了盖,挥手喝到:“让开让开,别处玩去!”
小孩子充耳不闻,兀自追着那些蚊虫,显然也没有人管他。卖饼人无法,只得皱眉撇开目光,看这街上有没有买饼吃的人。
“这生意真是做不下去了,天不给人活路哦。”
“啊——”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卖饼人猛然看向自己的饼,只见那个孩子拿起一张饼正要跑,白布上留着慌乱的黑色擦痕。
卖饼人怒不可遏,几步过去就要去抓那个孩子。小孩子总是很灵活,抓了几下都扑空,只好愤怒地看着他跑进人群。
再回头,只见好些人都蠢蠢欲动,倾身贴近放饼的箩。他愤怒地上去一把将一个瘦小些的人掼在地上,嘴里骂得难听。那人抖着胡子,颤抖着用手捂住脸。
再说那小孩,手里紧紧抓着饼,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突然几个人凶神恶煞拦住了去路,小孩脸色一白,把饼往身后藏。
“没爹妈的东西,规矩都不懂,我们几个发善心来教你!”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说着,几个人上去围住那孩子。
孩子见势不妙,把饼囫囵着往肚里吞。几个人丝毫不手软,逮哪儿打哪儿。大街上堂而皇之地上演着一出好戏码,却无人驻足。为数不多的几个看客就在正对着的窑馆,穿着红绿衣衫的男人女人无精打采坐着,面色青黑,眼眶深陷,丝毫提不起兴趣。这边,孩子已经抽搐起来,眼睛鼓鼓瞪着,手里还死死抓着饼。一人抬脚照腰踢过去,孩子在滚烫的地面翻滚几圈,脸朝下不动了。
“真晦气,死我们这儿了?”一个红衣女人瞪着大而无神的眼睛。
“我可不去弄了,”绿衣男人睁开疲惫的眼睛:“上次就是我,又累又臭。”
“那谁去!”几个人吵起来。
“那人是谁?”红衣女人问。
“是谁我都不去。”绿衣男人眼睛都不睁,靠在椅背上。
“那是?外地来的吧?”其他几人讨论起来。
只见烈阳中,一名衣着干净的青衣人戴着一个青纱斗笠,轻轻走近那个孩子。白皙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间伸出来扶住孩子肩膀翻过来,一探鼻息,清秀的眉头就皱起,眼神中满是悲悯。
他轻巧抱起那个孩子,走了。没走几步,就被一群衣着破烂的人拦住去路,他们嘴里嚷道:“留下钱就放你走 。”
青衣人面对这样无礼的的冲撞,也没有不悦,“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快交出来!”
“钱是什么?”
几个人都暴躁起来,逼近:“你玩我们呢?”
青衣人眼神始终宁静,无欲满足,超脱欢愉;无所愤怒,超脱平静。在柔和的光茫中平静地呼吸着。他轻轻抬起手掌,几个人竟跪倒在地。
“华楠说世间已经病入膏肓,生命不堪重负。痛苦之网,网罗众生,有人无衣可穿,有人食不果腹,有人痛失所爱,你们都是被痛苦主宰的孩子。我已临世,于此承诺你们平静与欢愉。你们会与四季交欢,你们会看见窄窄的街巷里,无数只纸灯笼像蝴蝶一样翩翩升起,风吹过屋顶时,它们浮浮沉沉。”
周围寂静无声,卖饼人,红绿衣衫的人,蓬头垢面的人个个都呆呆看着青衣人,他们眼里闪着泪,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良久,红衣女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奇怪,我怎么哭了?”
路上早已没有青衣人的身影。
静止的人群继续嘈杂起来,太阳毒辣辣,生活照样毒辣辣。
突然,天降大雨,人们欢呼着:“下雨了下雨了!拿盆来接天水!”。
林中雨水簌簌落下,砸起泥点,不一会周围就白茫茫一片,看不远前路。
“林中的草木疯长,林间的小鹿惊慌。你不去救他吗,善良的救世主?”一个黑衣男子懒懒靠在树上,邪气地笑着看着地上挖土的青衣人。
“华楠,你在人间混迹太久,是时候回去了。”
“阿漾,这次可不是我跟着你,怎么你一来,我就要走?”
“你还要做什么?”梁漾把那孩子轻轻放进土坑。
“做什么做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功利啊。就许你当飘然出尘的世外仙,就不许我随微风感受人间?”
梁漾捧起黄土,轻轻盖在孩子身上,没有言语。
“林间那只慌乱的小鹿就要归去了,你当真不救?”华楠抱着膀子歪头看他。
“尘世命运不得干涉,况且他是治国者之子。国不得治,祸乱必起,这是他的归宿。”
“尘世命运不得干涉,”华楠摇头晃脑地学着梁漾说话,“你去哪?”见他要走,华楠一把抓住他。
“我观世间必有灾祸,遂回去请示主神。”
“那要干嘛?——喂,你等等我,我也去——”
***
此处是蔚为壮观的云起处,也有被风吹得倒流而上的瀑布泉。红日边群雁飞过,众青山半隐雾中。在这里,众生平等,唯一高位上的是亘古不变主神。
梁漾双手环胸,叩头行礼:“阿娜。”
金黄的光辉包裹梁漾周生,空中端坐着一位女神。双目半垂,含着悲悯洞察天地。她嘴唇轻启:“我的孩子,阿漾,你怎么来了?”
“阿娜,”梁漾跪得端正,在光辉中忍不住再度叩首,“我去了人间,那里已将穷途末路,我愿前去救助苍生。”
女神轻轻抬眼,一手抱着三根翠绿硕大的菩提叶,一手轻轻掐指,“勇敢的孩子,既然你愿去,我便将你化作因种在人间,待你经历一世因果,劫难自然消解。”
“是。”梁漾再度叩首,起身时金光已散,抬脚往崖边走。
华楠抓住他,“你要去人间历轮回?”
“嗯。”梁漾轻步走进崖边云雾。
华楠见状转头跪下叩首:“神尊!”
金光包裹过来,这次空中端坐的却是一位面带英气,双目炯炯的男神。——原是主神生万相,高位上的从来不是确切的神,而是万生心中最高的信仰。
“我也要去人间。”
“华楠,你为何要去人间?”
“我要随梁漾拯救苍生。”
“孩子,你撒谎。”主神眼神锐利。
“反正我也想去。”
“你不对我说实话吗孩子,你要去找一个人对吧?”
华楠有些窘迫:“是。”
主神微微一笑:“去吧,你现在去,他尚在。”
“他在何处?”
主神淡笑着,轻轻推他一把,华楠随着金光没入云雾。
***
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林间的平静,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踉跄前行。
“砰——”猛跌在地,粗涩的尘土灌进鼻腔,鼻血滴答滴答落进土里。
“铿铿——铿铿——”是马蹄声!
少年翻身藏进一丛灌木,眼里血红一片。透过枝叶缝隙,见十来个汉子裹着黑衣,身形魁梧健硕。最前面的汉子长着一双三角眼,停了马,四处望着。
许凛川伏在丛中一动不动,背上的汗已经一片冰凉。
他在赌,赌一条生路。
霎那间,刀光晃花了眼,再睁眼看——三寸远的土地上,稳稳踏着一只马蹄。猛抬头,一双倒三角的眼死死盯着许凛川。全身血液轰一声冲上大脑,手迅速摸到刀。但是太近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庸碌的齐光帝,早就该死了。”汉子的脸凑近,长满胡茬的嘴咧出一个笑,“你也不该活。”目光一凛,举刀劈砍。
许凛川翻身抽刀相抵,领队粗壮的手腕只一翻,刀就飞了出去,落在土路上闷闷几声响。
“娘的,这是太子?”汉子抬起头,尾音扬得很高。
“这是杂碎——!”后面有人大声说,引起了一阵哄笑。
“许家小儿,听着!”
“你妄图弑-父-继-位。”领队把字眼咬的很重,“东窗事发,畏罪潜逃,我奉枢密使之命来捉拿你。”领头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许凛川陡然瞪大猩红的眸子:“你放......”声音猛被挤压变形,溢出不成调的呻吟。他捂住腹部,身体慢慢蜷起。脖领蓦然一紧,额上冒起青筋。背上又传来尖锐刺痛,鲜血豁然涌出。被拖拽间,皮肉被棘刺刮成长条,揉卷成一团。
“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敢对都头大人出言不逊!”
一个光头汉子松开许凛川衣领,踏着牛皮短靴,口水直喷,伸脚就还要踢。
三角眼汉子笑着下马,伸手掸开底下的人,脚踩在许凛川脸上。
“哦——,对了,”他闭上眼睛,轻敲两下太阳穴,“你还有个皇姐!不过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哪来的胆子弑君?定是受了奸人挑唆!”
许凛川发狂地挣扎着,牙齿咬得发酸。看着那人狰狞的笑脸,只想撕烂了,撕得血肉模糊。
一道雷闪过天穹,雷声剧烈地闷闷响起,震得山上群人脑袋发晕。大颗的雨点骤然落下,溅起泥点,不一会儿周围白茫茫一片,看不远路。
“绑起来,带回去!”汉子敛了笑意,抬腿上马。
雨太大汉子们不敢跑快,被捆住双手的许凛川直接拖行在泥水里。头发泥水糊了满脸,他吐出口泥抬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用力地呼吸着。
闪电一道道划过,几乎划在一行人头顶上。一个汉子叫起来:“老大怎么办啊?我们不会被雷劈死吧!”
三角眼汉子转身就给那人一记耳光:“打雷你嚷嚷什么!找死吗!”
沉默地前行,一行人在倾盆大雨中艰难下山。
昏黑天穹下许凛川眼睛亮的吓人,在泥水中艰难平衡身体,张口咬着指头粗的麻绳,一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