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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色中的猎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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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流动的黑暗,美妙的黑暗。
在这样深重的夜色里,她不必担心猎物会察觉到自己。黑龙伏在山脊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山谷,像一头展翼在天空逡巡、伺机扑击兔子的老鹰。夜空当中乌云遍布,遮住了星星和月亮;从山谷到山脊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在夜里低语着。
四周只有虫鸣声和风穿过林间的声音,猎物还未露面。
她深吸一口气,嗅到一点似有似无的雨水气息。这里离沙漠不到一百公里,闷热得让她烦躁——这是将要下雨的征兆。
真是糟糕,她想。如果所料不错,返程时她多半得冒雨飞行了。
一只猫头鹰落在她面前的大树上,用黄澄澄的眼睛凝视着她所在的地方——龙的出现往往会让周围的鸟兽闻风丧胆,但她现在有着隐形咒语的加持,旁人看不到她。但细微的迹象是藏不住的,草丛整片倒伏,灌木被折断,呈现出有重物压在上面的情状。这只猫头鹰发觉了不对劲,露出近乎困惑的神色,爪子牢牢握住树枝。片刻,它开始把脑袋整个地倒转过来,两只眼睛随之旋转。
她不喜欢这种动作,因此扬起脖颈,将它咬碎在牙齿间,再吐出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猫头鹰悄无声息地死去,把黏糊糊的羽毛留在她嘴里。
身后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叫。
“闭嘴。”她用意念对他们说。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因此他们立刻变成了哑巴。黑龙闭上眼睛,把心神释放出去,探寻猎物的踪迹。周遭一切都纤毫毕现,在风中簌簌晃动的树叶,在泥土里爬行的甲虫,抱着榛子缩在树洞里的灰毛松鼠——当然,还有她身后藏在枝叶间的九个黑衣术士,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似乎被她刚刚的呵斥吓到了,细微地颤抖着,牙齿轻轻相击。
朔风费尽心思招揽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回头得让他拔高遴选“夜枭”的标准。她想。
咔嚓。一只爪子踩碎了落叶。
黑龙瞬间收回心神,缓缓竖起耳朵。脚步声慢慢变得清晰,那确实是另一条龙的脚步声,沉重而有韵律。她睁开眼睛,直直看向山谷的入口处——她夜中亦能视物,密匝匝的林木一阵晃动,一条白色鳞甲的雌龙赫然现身。她步伐缓慢,一边前行一边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管她在找什么东西,都注定找不到了。
这时,那些术士才终于看到这那条龙,没人动弹,但那些或惊恐或惊叹的情绪霎时拂过黑龙的意识,如同雨滴落入水面。黑龙冷哼一声,心生厌烦:他们明明见过整个荒芜地最为强大的龙(也就是她自己),却仍然会对一条陌生的孱弱的龙发出如此赞叹。
不过,考虑到他们毕竟是人类,这种惊叹倒也情有可原。
“准备。”黑龙用意念告知他们,随即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她展开双翼,幽灵一般滑翔而下,风托起她的身体。她张开利爪,下颌绷紧,准备好牙齿与火焰。原始的兴奋感是如此美妙,她似乎已经尝到了口中鲜血的味道。术士们忙乱地摆开架势,有人用极低的声音喃喃念着什么咒语;黑龙没有细听,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无所觉的白龙身上,几乎要对白龙生出怜悯来了。
可怜的家伙,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距离越来越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白龙忽地昂起头颅,露出警惕的神色,脊刺根根竖起;她转头看向右面,那是黑龙的来处,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里藏着丝丝缕缕古怪的气息。然而她已经来不及应对,黑龙从咫尺之遥的地方扑出,嘴像毒蛇那样裂开,双爪扣紧白龙肩膀,一口咬上了她的脖颈;白龙发出不成形的怒吼,爪子划过黑龙的胸口,那黑曜石一样的鳞甲倏然化为坚硬光滑的平面,竟然把她的爪子弹开了!
——看来那几个夜枭术士也不是全无用处。黑龙满意地想。此时隐形魔法已经失效,她死死咬合,利刃般的牙齿割开龙鳞、陷入血肉,筋脉和经络不堪重负地断裂。白龙喉咙里涌出大股血沫,濒死的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半立起来,发狠地把黑龙往地上砸。先是凸起的岩石撞上黑龙的脊背,接着是一棵棵大树被缠斗的两条龙拦腰截断、接连倒下。不管白龙怎么发狂,黑龙始终不松口,她的眼睛是深绿色的,狭长而冷淡,竖瞳死死盯着猎物的眼睛。
白龙渐渐失去力气,黑龙全部的重量都坠在她的脖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把黑龙整个头颅染红。她拖着黑龙蹒跚走出数十米,轰然倒下,一双金色的眼睛依旧不甘心地大睁。黑龙释放心神,谨慎地接触到白龙渐渐消散的意识,确定猎物已然死去。她这才慢慢松口,抬起被血染得鲜红狰狞的头颅,把心音传给山脊上不知所措的夜枭们:
“过来,已经解决了。”
山谷当中已是一片狼藉,大树倒塌、灌木被连根拔起,泥土被翻开,无数巨大爪印纵横交错。夜枭们展开黑色的斗篷,像大鸟一样滑行飞落,其中几个忙不迭去收拾战场,唱着咒语抚平土地,移走树干与灌木。最年长的夜枭迈步到黑龙跟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白龙,恭声道:“阁下?”
“用魔法把这个山谷封锁起来。”黑龙吩咐道。她没有受太重的伤,但浑身上下细小伤口不计其数,肋下有一道深而长的抓痕,渗出暗红色的血。夜枭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可否允许我们为您疗伤?”
黑龙默许,在原地卧下,凝视着白龙的尸体。没有夜枭靠近这具死去的龙躯,去山谷入口处布置障眼法术时,他们也会小心地绕开。黑龙哼笑一声,把脑袋放在前爪上,开始思索一些之前没来得及细想的问题。
这条龙为什么会来到离帝国边境如此之近的地方?
她是在三天之前察觉到这条白龙的踪迹的,那时她正沿着边境线飞行,黑色的鳞甲使得她在夜里飞行时犹如隐形。这时,下方的某一处倏忽亮起,那亮度如同一个小太阳,只亮了一瞬间就消失了。那是龙焰,毫无疑问——她略微飞低一些,看到了地面上一闪即逝的龙的翅膀。
她召来驻扎在附近城邦里的夜枭——这些术士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追踪探查还是有一手的,一路跟踪着这条胆大包天的白龙。这条龙似乎穿过了整个西部沙漠,在帝国边境线上游荡,几次三番想越过边境,都被驱龙契约的力量挡了回去。意识到这样做徒劳无功之后,这条龙沿边境线北上,于是黑龙守在位于她必经之路的山谷里,完成了一次成功的猎杀。
身边的夜枭在紧促地念着疗伤咒语,她浑身都在刺骨地痒,伤口蠕动着结痂又掉落,新生的鳞甲覆盖其上。黑龙摇了摇头,她实在猜不出这条龙千里迢迢来到帝国边境的理由。所有伤口都已经处理完毕,夜枭的念咒声一变,黑龙陡然感到一阵凉意,凝固在她身上的血迹都被清洗干净。此举稍微取悦到了她,她蹭了蹭下巴,决定回头向朔风汇报的时候少说一点他们的坏话。
“障眼法术已经布置好了。”年轻的夜枭匆匆走来,抬头望了黑龙一眼,赶忙敬畏地低下头,“这里本就荒无人烟,普通人即使走到入口,也会迷失心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大块堵住谷口的巨石。”
九个夜枭陆续聚拢,低眉顺眼,等待黑龙下令。她晃了晃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宣布就此打道回府——这时,萦绕周身的浓重的血腥气息稍微散去,一缕她先前未曾注意到的、奇特的气味流进鼻腔。即便她年岁已长,闻到过的气味种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种气味确实是极为罕见的,细微而执着,像生鸡蛋蛋清的腥味。
“蠢货。”她喃喃说,饱含怒火,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面前诚惶诚恐的夜枭术士。夜枭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祖宗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刚刚才把追猎数天的目标成功拿下,就算不庆功,也理应感到高兴才是。黑龙从鼻孔里喷出热气,她越是忿怒,就越是心惊:
这是雌龙处于产卵期时才会散发出的气味,但这条白龙的产道里并无任何龙蛋的踪影;更可恨的是,黑龙没办法亲自追查,根据白龙的体型推断,龙蛋至多不过一颗鸵鸟蛋大小,它可以隐藏在许多地方,无论是人迹罕至的野地,还是喧闹繁华的城邦,都不适合一条龙去细细搜寻。
民众全心全意地相信那个契约可以保护他们,让他们远离一切龙族的利爪,所以她绝对不能被看见——一条能够自由出入帝国的龙,这会引起海水一样的恐慌,就算是朔风也兜不住。她本来打算今晚猎杀完后立即连夜飞回夕句城的,朔风那边也在频繁催促,他与她分离已有一个多月,快要受不了了。
她必须走,这意味着她只能把这个亟需解决的难题留给夜枭们处理了。
“她把龙蛋留在某个地方了……”黑龙咬牙切齿,冷冷地瞥了那僵硬可怖的尸体一眼,咆哮道,“原路返回!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颗龙蛋找出来!我给你们调动一切资源的权限,赶在那玩意破壳之前把它掐死在蛋壳里!”
她盛怒的心音像浪潮一样席卷过面色如土的术士们,最年轻的术士受不住这种冲击,吐出一口鲜血。同伴连忙搀扶住他,胆战心惊。黑龙唰地一声展开双翼,腾空飞起,像箭矢一样直直插入云间,在乌云和夜色的双重掩护下用力扇动翅膀,向东南方疾速飞去。风在她的翅翼上流淌而过,任何信使都比不上飞龙的速度,等回到夕句,她就立即把此事告知朔风,把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在她身后,云层中终于炸出了一道酝酿已久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