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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寂寞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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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易在孤儿院度过了他暗淡无光的十年，那个时候他还叫——徐恩雨。
对于最初的记忆，他其实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大概在三岁，或许更小，他记忆伊始的画面，是一对男女让他蹲在屋檐下的墙角里，然后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害怕，他只敢很小声地哭，哭累了就躲到角落里睡，饿了就去翻路边的垃圾桶。
流浪野猫带着它的五个孩子，龇牙朝这个领地入侵者怒吼，他只能以同样的方式吼回去。到最后，同病相怜的他们依偎一起互相取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晕在垃圾桶旁。
他醒过来后，看到穿着各式制服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面色难看地互相推脱一轮又一轮。小小年纪的他尚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躲在被子底下瑟瑟发抖。
最终，一个站在角落里始终沉默的人出来，将他抱回了那个离流浪猫一家只有一墙之隔的孤儿院。
当时，他窝在那人怀里，很乖，正如一向被警告的那样。
那人怀抱很温暖，他却以稚嫩的头脑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被抛弃了。
孤儿院很小，很偏僻，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监狱。
院里根据一向的取名习惯，给他起了个同样不起眼的名字——徐恩雨。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说不出话。健康的大孩子喊他“小哑巴”，推搡着他，将外面人类对他们说过的垃圾话又加诸到他身上。
他害怕极了，固执地躲回那个小墙角。
发现小野猫失踪的那天，他焦急地找了一整天，直到快天黑时，他远远地往当初晕倒的垃圾桶方向看了好久，心中隐隐不安，似乎早有预感。工作人员劝他不动，任由他站在铁门边直至深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挪动脚步，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安静睡下。
他一向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后来即便被打得再痛，也没有躲回过那个曾经给予他短暂安全感的角落。
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又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很痛很痛，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声很大，而工作人员对这种事情却已见惯不怪，也不去管他。
“原来不是哑巴啊，快看，这里有人装哑巴。”
“扮什么可怜，徐恩雨。”
他握紧了怀里的小刀，下定某种决心，发了狠地往人群撞去，直到撞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年轻的院长用大手将他小小的拳头包裹住藏在怀里，像当初决定收留他一样将人抱起，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未算熟悉、叫徐恩雨的小小人儿极度不安地颤抖着，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院长叹了很长一口气，掰开他蜷缩紧绷的手指。小刀应声掉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崭新画笔。
他将人抱至画架前，指着桌面的颜料托盘。
“这是36种不同色号的颜料，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分到一些灰暗的颜色，但画的内容却掌握在自己手中。”
院长握着他的手握笔蘸取颜料，寥寥几笔，一个满是鲜花和阳光的世界被勾勒出来。
温暖，柔和，带着无尽希望。
然而除了这一幅，明明画室摆放着数十幅他此前所作之画，无一不是灰暗的色调。
一个喜欢灰暗色调的人，却愿意用各种鲜艳的颜色告诉别人，“看，这个世界五彩缤纷，多美好。”
原来自己并不孤单，至少还有院长。
自那之后，有人打他，他就打回去，有人骂他，他就把汤汁直接浇到对方身上。后来被打的人成了新来的徐恩宥，黑暗中又多了一个人互相舔舐伤口。
他慢慢长出的带血羽翼终于成了自己的庇护，没有成为最强壮的那个，却成了打架最狠的那个，不管是用拳脚还是用命。狠到不知疼痛，毫不怜惜，再没人敢招惹，然后又不止一次地藏到那个彩色世界，一点点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再过几年，他和恩宥在孤儿院门口捡到了因为生病而失聪的恩莳。
他那时候想，大人多么懦弱，连抛弃的方式都这么相似，就像对待一只无法反抗小猫小狗。
是不是代价太小，以至于没有人会把抛弃一只小猫小狗当成一种罪孽？
——
宁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医院某间病房。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趴正趴在病床边，本来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打量着自己。
目光突然对视上，气氛有些尴尬。
男孩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地说：“恩宥哥，去楼下，买吃的了。”
宁易一眼就看到了他戴着的助听器，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
“是恩莳吧。”
男孩很意外，但更多是惊喜：“你记得？！”
“怎么能忘了恩莳呢？”
“我也记得，你是，恩雨哥。”他低下头，默默弯腰又凑近了一下，眼珠子水润润的，还剩半个的苹果被遗忘在手里打转。
宁易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有些僵硬，又有些久违的熟悉。
那可是他亲自捡到的小恩莳。
徐恩莳被水雾充斥的眼睛亮亮的，露出整齐的八颗大白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徐恩宥回到病房时，正看到这一幕。他眼眶通红，还微微肿着，显然昨晚没有休息好，又哭过。
他假装忙碌地别过头去：“恩雨哥，我给你买了小米粥，我扶你起来喝……”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宁易一把拉住。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好像不幸之人天生比别人多了一重感知力，即便不说话也能明白彼此的情绪。
宁易什么也没说，只是坐起身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本以为这场重逢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那两兄弟很有默契般回抱住宁易，微微颤抖着没有哭出声来。
宁易无声苦笑了一下，像小时候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们的背，直到护士进来换针水，三人才在外人好奇的目光中分开。
——
宁易舀起一勺粥，问道：“昨晚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晕倒后，我在大门口遇到一个人，是他让司机送我们来医院。”
“他叫什么？”
徐恩宥回想了一下，挠挠头：“当时太着急了，我没来得及问，不过看起来挺客气的，我还以为是你的朋友。”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宁易大概猜到是谁。
“对了，你去找薛圭是什么事，怎么还牵扯上官司？”
“工作上有些摩擦，最近都找不到人，才冒险溜进去找他。”
虽然找到之后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可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再见到宁易。总的来说结果还是好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吗？”
可徐恩宥不愿刚刚见面就拿这种事烦他，想着遮掩过去。
“问题不大，我能解决，虽然是冲动了些，但是幸好去了，不然也见不到你了。”他苦笑着继续说道，“只是我没想到刚见面就连累了你……”
宁易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我没事，现在感觉好多了。”
三人久别重逢，一直聊到天黑。
徐恩莳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宁易叹了口气，趁机问道：“当年的事情，对他有影响吗？”
“没，他就像天生缺少根筋，整天傻呵呵的，活泼得很，我上大学后就搬了出来，丢他一个人在院里也不放心，干脆带着他一起搬了出来，你别看他这副样子，这小子在学校里可受欢迎了。”
宁易笑了笑：“那就好。”
徐恩宥收拾着餐具，那一瞬间，他注意到了宁易情绪细微的转变。
窗外街灯亮起，车灯在纵横相交的马路上有序移动。夜幕降临，人类都将回到某个角落，某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重逢的喜悦过后，是彼此都没有忘记的过往，尽管双方都在刻意避开。
这几年来，宁易努力不去回想不去触碰与当年相关的人和事。
故人重逢，他能确定自己是开心的，因为他在这个城市又多了两个可以牵挂的人。但是这种陌生的情感却没有带来某种合乎寻常人需求的归属感。
他神色如常，却比白天时更淡漠几分。
“那个人呢？”
恩宥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有略微的飘忽。
“你走之后不久，他就彻底疯了，不久后就被转移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孤儿院也合并到另一家更大的院，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徐恩宥默默抬头，观察着宁易的神色。
宁易平静至极，看不出情绪。
徐恩宥不想他又被困住，干脆转移话题：“对了恩雨哥，等你出院了，我们三个一起去吃顿饭吧，就当庆祝了。”
宁易脸上恢复了笑意，慢慢地说一声“好”。
突然想到昨晚……他躺在床上自嘲一笑。
大概当时是被酒气冲昏了头脑，即使被路风南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对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就这样吧。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