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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约恩·法尼尔主教致维利亚姆·克朗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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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利亚姆：
埃尼亚斯曾问过我一个问题：既然我认为，我们有权为神的大业夺走同胞的生命，那么如果当我最挚爱的朋友，比如说你，也被控告妨碍了我们的大业，也应当被夺走生命时，我是否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答案，做出一个选择。
当我将要告诉他我的答案时，他制止了我。他说我不用告诉他，他希望未脱出口的答案能把这个问题留在我心里，时不时让我重新考虑一下。
我现在把答案告诉你：
我会毫不留情地铲除你，但在判决下达之前，我会不遗余力地挽救你。
你现在面临的状况，我不信你会不清楚，需要我来再给你讲述。我不信那个有一颗聪慧的头脑，一双洞悉万事的眼睛的维利亚姆会不知道，身为一个教士，在他管理的教堂里把自己一些和教会相悖、和世俗相悖的观点说出来，让他面前那有限的几个当地的信徒听见，和把这些话刊印出版，传播到远方，传播到许许多多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的心里，是多么不同的两种行为。我不信你没有思考过自己能得到的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你是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得到最坏的结果吗？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十五年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十五年前，当我劝你说，所有的老师都欣赏你，所有的同学都喜欢你，你不应该就这样离开圣地，你应该留下来，留下来继续你的对抗，继续对所有人大声说出你的观点。只要这些观点真的如你所言，是你在圣灵的启迪下，感悟到了主的意图；只要这些观点真的无愧于你自己赤诚的真心，你自己忠贞的信仰——那么你就应该留下！主知道你没有错！
而你告诉我，你不能留下来，留在圣地，你会英年早逝。即使你不是一定英年早逝，而只是有可能英年早逝——如果那个最坏的结果不幸发生的话——你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因为你想长命百岁呢。
你现在不想长命百岁了吗，维利亚姆？还是说，家乡安逸的生活麻痹了你，你失去了你的谨慎？呵呵，当我听说你还把那个流浪的罪人收留在身边时，我觉得你真的就是失去了你的谨慎，乐观到目盲了。
我心情颇为复杂地得知，你对那个流浪者乐观的期待似乎没有被辜负，他与你朝夕相处的一年时间里好像没有做任何恃强凌弱的纵欲的暴行；当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刚刚抵达你所在的村镇时，他也没有做一个落井下石的歹人；在你被软禁后，他更是为你的事四处奔走，甚至尝试去联系他的亲生父亲，恳求他施一施微不足道的援手。但那位殿下自从他这个私生子名誉扫地后，就一改以前的态度，拒绝承认这个可耻的罪人和他有任何联系。是啊，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更可爱、更名誉、更高贵的孩子，为什么要照拂这个他犯□□罪的证据？虽然明明只要他肯去劝说他的哥哥，对你的指控一定就会被撤销，但是那位殿下不会这么做。而那些你施予过恩惠的人，朝夕相处过的人，他们的声音更传达不到审判者的耳朵里，就算能传达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也不会在乎这些卑微的农人们的意见。
维利亚姆，只有教会能救你。或者说，是教会正在救你。教会正在阻止世俗的法庭让一伙千里之外叛乱的匪徒连累一个一生没有犯过任何罪的教士陪他们一起上刑台，教会正在拦截国王的怒火劝说他你并不是他所认定的那种邪恶的教唆犯。教会告诉那位陛下和那些大人，你和你写的小册子都没有那么兹事体大，举足轻重，富于影响力。
但他们的观点是：既然你这样可有可无，那把你顺手清理掉不是很好吗？
维利亚姆，你还活着，仅仅只是因为你此时仍然是一个教士，国王无限制的威权不能越过教会来处死它的成员。
教会将一直会承认你，庇护你，接纳你，只要你接纳它。只要你告诉这个世界，你不过是一时迷途，你无意煽动贱民的暴乱，你已经深深悔过，你已经放弃了你那些会毒害民众头脑的思想，你就能继续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你会长命百岁的，维利亚姆。
请你重新考虑一下吧。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我都应该写到这里就结束。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你自取灭亡。我应该袖手旁观，默然听说你又一次拒绝悔改。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然后，被宣布说，你被从我们中剪除了。然后，我就会听说你的死刑。
维利亚姆，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你对我说，神的谕旨只有一个核心：爱。神的大计只有一个立场：爱。你对我说天堂真正的内涵不在于无忧无痛，而是人人相爱。你对我说神子来到人间想告诉人类的接近神的真理，就是这超越了一切世俗的隔阂的爱。
这就是你现在践行你的理念的方式吗——你要残忍地让所有爱你的人所做的一切挽救你的行动付诸东流？
十五年前，你从圣地逃跑了，因为你怕死。你不愿意否认你所坚持的真理，因为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有悖我们的信仰。但你也不愿意再继续对所有人大声表达你的观点，因为你不想让自己成为不过是又一个微尘一样的殉道者。既然或生或死都不过是于这个世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话，你更想活着。
当我从我的信使那里听说，在你的家乡他们臆想出了多么滑稽虚假的故事来解释你的返乡，听他们把你形容成一个多么英勇不屈的勇敢的反抗者时，我真是笑得直不起腰。
十五年，我接受了你的胆怯，接受了你的贪生，接受剥开你那些令人瞩目的光晕后，你是一个根本不配称作是“信徒”的普通人。你会在你的家乡做个大家都喜欢的司铎，守护一方安宁的祝圣者和驱魔人，因为离经叛道被圣地反感却也不至于说被认为应当抹除。我接受了当有一天我成了殉道者时，你会仍然安逸地活着。
我接受了我自己这样的念头：这样很好，这样更好，我可不愿意看我的朋友殉道。
而现在你要死了。为了统治者的不安——他们在一群强盗那里找到了你的大作。为了世俗的权力的斟酌——你不过就是一个磨坊主的儿子，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没有声望的偏僻乡村的司铎。为了你自己迟来的殉道的热情——你今天突然觉得，不用你的生命在整个世界面前大声疾呼你的观点是有罪的了。啊——你的生命！你这微尘一样渺小的不值一提的无足轻重的生命！许多年后学生们翻开书页，想要从人类过往的历史中学习一点对他们有益的知识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里没有一段会组成你的名字！你的呼喊根本没有人听见，你的观点也根本没有人接受——那伙给你带来大难的暴徒们根本没读懂你写了什么！你写的那么多爱他们看不到，你写的那一点叛逆他们却奉为圭臬，拿着这些为他们自己赋权的格言，底气十足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这值得吗，维利亚姆？就算任何时候为信仰和真理殉道都是值得的，可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怀抱的是真理吗？你真的认定你是在殉道吗？你真的认定当你死后你会上天堂吗？
如果主不这么认为呢？如果主认为你有错呢？如果主认为你欠考虑，你把正确的思想用不正确的方式传达出去，成了酝酿魔鬼的种子呢？如果当我们死后，你没有在主的花园重新苏醒和我相视而笑，在仓促离去后，你再次苏醒是发现自己身处地狱的火海里呢？
说到底，如果你所做的所坚信的一切真的是圣灵的启迪、主的意图，那为什么你会如此不顺利呢？
维利亚姆，我不希望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永远爱你的朋友，
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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