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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光霁月 ...

  •   七点,他准时抵达中央广场,迅速从吃饭消夜的人群中捕捉到官河。

      他泊在时钟下,单手抄进衣兜。

      穿的是薄款白绿相间的运动外套,拉链拉到下颌,搭配同色系运动短裤,左大腿处贴长方形白纸,走近了发现是清凉贴,左脚腕系了根红绳,挂着平安圆牌和小小的长命锁。

      他另外戴一副黑框眼镜,稍微低着头看手机消息,脸孔根植着暖融融的笑。

      不必想也知道等了段时间。

      “你好,我是褚净丞。”

      他听见声音抬起脸,同时收手机,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冲褚净丞点头,回:你好,我是官河,吃晚饭没?

      没有。

      有想吃的吗?官河跟他介绍中央广场的餐馆,中式至西式的顺序。

      他随意选了家中餐店,跟官河进店入座,习惯性开始打量官河的脸,手指快速稍显神经质地轻拍大腿。

      官河要了菜单点菜,低头使他想起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演员,多年以来提到美男就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至今褚净丞喜欢的类型仍然高度类似该男演员。

      不是说相似不好,而是外形相似不一定人品相似。

      官河察觉到他走神,一面翻页,一面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褚净丞放平双脚,将手镯晃到手腕,曲折手臂,脸搁在小臂外侧,柔软地叹息——“世界上居然会有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官河勾选了茶水和一道白肉,将菜单转递给褚净丞。

      褚净丞保持着松软的姿势,拿左手捉笔,没大所谓似的看菜单回,“风光霁月那种?看你满不满意我的用词了。”

      官河笑了,笑容使他更具有美的原型。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关于美学的原型,褚净丞的美学原型被真实存在的人高度复现。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快速生产多巴胺的震动。

      “风光霁月,倒是我这段时间听过最巧妙的化用或者说错误吗?”

      褚净丞被他的表情吸引,痴痴地忘记看菜单,他伸手过来,他身上的香波气味真如波如浪地涌来。

      食指压在菜单上,看清他的细长有力的手指,颇有品味的古董表,目光向上攀援,像是征服一座有名的山峰。看见他的表情了,这还不是山顶,山顶在哪里呢?

      目光向下荡,被他的语言接住。

      “没有喜欢的菜品吗?”

      “有。”

      褚净丞坐直身,认真地挑选了两道炒菜和一个汤品,将菜单递回给官河,由他交给服务员,侧脸时服务员说话时发觉他没戴耳钉。

      等服务员离开后他边翻找文件,边以某种随意的口吻问:“怎么没戴耳钉?”

      稍显冒犯的问题。

      官河没摆脸,口吻甚可爱地回:“啊,你注意到啦,耳朵说要喘口气所以没戴。”

      蛮有意思的讲法,因此忍不住笑。

      文件拿到桌面,两个人的距离靠近,两个变形歪倒的U那样伏在桌面讲审议工作,提任务。

      总共负责八个市区,要在九月底以前全部走完。

      每个市有十余份表格要填,若碰上危机事件更要再加上行动报告。

      碰上危机事件不是小概率,而是大概率。

      他们全明白这些人的行事逻辑,知道这事儿不好做,一切看起来不能拿来运作的事情均可以拿来设计运作。

      菜陆陆续续上桌,褚净丞把复件给了官河,官河认真地看会儿,随后折叠成方形放进衣兜里。

      褚净丞给他倒茶,幽幽地问:“关于这次审议工作,你怎么看?”

      “内斗跟我关系不大,但跟你关系很大。”他识破这场游戏的真相,小圆杯被他拿在手里很有玩具的意味。

      褚净丞给自己倒茶,没有人急着吃饭:“我听谈局说你肯不入编,就是不想参与这些游戏吗?”

      “你觉得呢?”

      “我讨厌语言游戏,思考别人为什么说这话,为什么这么做太累了。我是笨小孩。”褚净丞拿茶水冲洗碗筷,好似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笨小孩。

      “笨有笨的好处。”

      褚净丞被他看破人生的语气逗笑,玩笑说:“你要是加入进来大家就都省事儿了,年纪又合适,讲功勋,做个正部级绰绰有余呢。”

      官河耷拉着眼皮咧嘴笑,烁烁的小牙齿,摆出褚净丞常用来做借口的四个大字,飘飘的“志不在此”。

      他们对视,遂大笑。

      就此把工作的问题搁到脚边,聊生活、喜好、饰品,期间官河把腿上的清凉贴撕到另一条腿上。

      褚净丞问他真的会凉快吗?

      官河想了想说会有一点吧,贴过的地方会变冰,你可以摸摸看。

      褚净丞隐藏惊讶的心情,拿手背挨了挨他紧鼓饱满的大腿,回的确是凉的,你常用这个吗?

      官河摇头答,楚楚给我贴着玩的。

      楚楚,听起来像个女孩。他心想。

      官河叫服务员结账,水似的脸,秋天的语言。褚净丞跟他说我来付吧,毕竟是公事。他只说:“不完全算公事,我对你早有兴趣,还要多谢公事,今日才能见你一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褚净丞没再坚持,清点好物品跟他一块儿往外走。

      夜风顽皮地抚摸他的脸,广场上的人少了许多,官河稍微躬身摁平整清凉贴,遂用手掌挡风,快看不清脸目。

      官河问:那么从下周一开始进行审议工作吗?

      褚净丞给出肯定的答复,告诉他单位会购买机票,周日晚上会把地点和时间传送到他手机上。

      他好似听进去,好似没有,像一颗千年古树听着人类的呓语,等到没风的时候,他放下手,偏脸望进褚净丞的眼,声音低沉平稳:真高兴周一还能见到你,祝我们工作顺利喽。

      此刻褚净丞领会到成熟男性的魅力,不是变成社会男性,而是因失去性别获得性别。

      他回:一切顺利。

      他们分别,褚净丞有依依不舍的心情,强迫自己不要说出再散会儿步的话,不能总是被脸和起初的好感所迷惑,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说不定是异性恋,有个叫楚楚的女朋友。

      他开出童稚的笑容,然后萎谢。

      他的恋情全部表现出痛苦的泥淖形象,难想拥有天光云影的恋爱,选个乖的最最好。

      乖的。乖的不会打人。

      他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到父母家楼下,抬头看家里的灯光熄灭,别人家的窗子里透出暖融融的光。

      低头看腕表,不到十一点,在原地驻了会儿,蹭到旁边的花坛坐到深夜。

      夜晚是一段波动着永不重复的卷轴,闪烁着文明与荒野的光芒。

      家在其中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污点。

      进入总局后他再次和父母住在一起,从前种种矛盾、伤害均因成为某个职业的一部分而一笔勾销。

      欢欢喜喜地转一千块钱给他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叫家里人在外头吃了顿饭,在话语中摇身一变成为幸福家庭。

      幸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是他终于不会在聚会中甩脸离席,不会再躲避喝酒了吗?

      他是如何从叛逆青年成为成功人士的呢?

      想来仅剩身份二字。

      那天他在这座城市里打转,找不到“喜欢的东西”最终进入了从未进入过的金店,想着我要把他们给的钱全部花掉,因此买了这支三丝银手镯。

      没有花完,总剩下些。总剩下些。

      他退还给妈妈,她没收说拿着就是咯,又没人要你的。

      他拿得不安稳,换成现金放到床头柜,隔天被收走,安心地大睡一场。

      没人发觉或在意他晚归,似乎开始工作以后去向就不必再关注,曾经频繁紧密地报备位置化为乌有。

      家里没开灯,深蓝色的光刺穿他的脚掌,走在冰凉的月河之中,留下影似的脚印。

      他贴住父母的房门倾听,有细细的呼吸声,是妈妈。

      他静静地返回靠里的儿童房。

      二十五岁还住在儿童房,睡上下架的床铺,成人的东西堆积在童真的贴纸旁。

      上床放满他的书籍,文件资料,奖章,证书,围栏的缝隙刚好挂两排常穿的西装、衬衫、制服以及易皱的部分服装。

      床边摆放书桌,书桌后张贴满墙的奖状,全市、全国。

      他念高中以后这张书桌就不再匹配他的身高了,和大人们提过,答复是“看着还能用”。

      他想到“看着还活着”,笑得像筛糠。

      他不能自己买,这不是他的家,增加或减少任意家具俱需要大人的许可。

      再过一年,他就会买下属于他的家。一个足够大的同时足够小的家,妈妈爸爸无法进入,只有他和他的所有物品。他要把那些奖状统统烧毁,拿一间房间专门做书房,定制和墙面一样高的书柜,最好能和图书馆类似,只留一张在窗前的书桌。

      他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丢掉什么就丢掉什么。

      他再也不要睡上下床,再也不要把所有的衣服挂在床边,再也不要做妈妈的乖孩子,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跳舞,唱歌,阅读,玩游戏。

      他三岁上开始学习数学、国学,学习舞蹈、钢琴,她尽心尽力地要打造一个天才儿童,试图将不幸福归结到能力不够强。

      她能力不够强所以不幸福,那孩子能力强就不会不幸福了。

      他在数学上表现出惊人的天分,不是能够在三岁数清楚100以内的数字,也不是记住十以内的加减,而是理解数与数之间的关系,理解公式。

      三岁在数学上的正常发展是认识数字一到十,认识不是理解,不是加减,只需要知道。

      他完全地跳过了“正常”,妈妈对他的“不正常”十分欣喜,天才出现在普世之中的概率太低了。

      数学她有经验,她学数学教数学,她有信心可以捧出一个新的数学家。

      一个三岁就可以理解数学的人,十三岁时一定可以理解世界上大多数的数学理论,然而然而。

      虽然褚净丞的确在十三岁时达到了妈妈的预期,但是一个人要成为什么人只与他自己有关。无论她多么想要他成为谁,他最终还是从妈妈的手心里飞走了。

      飞走一瞬间就足以改变生命。

      褚净丞倒在衣服森林中仰视床板上的涂鸦,翻到十成熟也没睡着,干脆起床拉筋,架着腿伏地哼着歌编写数学题像做填色游戏,折腾到天光才睡去。

      妈妈上班前进来看他,拨开衣帘看见他,理顺稍微有些乱的发,指尖刮了刮他脸上的黑痣,幽幽地说:“让你去点掉你当耳旁风。”

      说完捡走他随手甩的纸笔放到书桌,看见他写在纸上的题,想了想拍下来,预备带到学校给学生们当拓展题。

      喃喃就当数学家多好,唉,算了,公务员也不错,比在外面混来得强。

      她走了,房门大敞,天光如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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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随榜更新,无榜周一周二更 加更规则未确认,可以自由探索 完结出租屋文学《逃往你的海》,有兴趣的bb可以看下 预收末日生存群像《名为牺牲的河流》,直掰弯,多主角 喜欢请好好地表达出来,感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