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木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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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搭同一航班号的飞机，分开前往木化。
褚净丞抵达木化机场时收到官河的短讯和一张只露出上半张脸略显模糊的相片：马上开完会，大约三小时后抵达木化。
他立刻弯起眼，接他的工作人员询问他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他收起手机说有个小猫爬进我的手机里了。
说完觉得很恰当，官河会是哪一种猫呢？边想，边听职员们对木化的介绍。
首个任务地，他选择了没有到过的木化。那些去过的地方估计早早地等着他去，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想早去，一帮人捧着你说人品贵重，在他们眼中贵重的真是人品吗？
他们是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要拥有的，全天下最有价值的就是权力，钱权一体。
职工们把他送到下榻酒店就走，同他讲晚上领导们请在元庆阁吃饭。他没表示可也没表示不可，他们拗着腰倒退着离开，回单位跟领导复命。
他将制服挂到床边，整理预填的表格，伏在桌面上写木化的单位名称，领导名，往下的数十项将等到考察开始再填写。
钢笔在指尖来回滚动，隔壁传来小提琴悲情的扁音，他偏头看向阳台，小提琴的声音愈长愈扁，厚重而绵长的意味使他不大舒服，拿上房卡将文件锁进行李箱出门晃荡。
木化是个典型的南方城市，绿化覆盖率在全国数一数二，居住人口数量不算密集。
有不少外地来到木化打工的打工仔，大多数集中在偏靠大穆区的位置。
由于绿化覆盖率的持续上涨、生活成本逐级变高，限房限购，对落户的要求提高，工作岗位饱和等于缘故，非本地居民的居住环境相对恶劣，能合租不拼床已然是运气和工资均不错。
网路上关于木化的词条大都集中在“有钱种树没钱盖房”上，然而，并非是“没房”的问题。
去年选调的笔试大题便是以木化的民生情况为主题，他听谈逢平跟白怀远聊过一些政策问题，当时他忙着玩手，基本是听一半丢一半，知道他们在准备改善，忘记他们是打算如何改善。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反正改善改善改到最后不知道谁善。
褚净丞常常觉得人类是种很有意思的生物，创造事物毁灭事物并非是出于对生命美学的欣赏与热爱而是对阶级的持续性向往。
贪嗔痴几乎可以成为所有事件的源头，痴懒丑笨、鳏寡孤独便自然地成为被唾弃被厌恶被恐惧的对象。
事实上，一个人单单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的物质少而便宜，因此社会强制性地不断提升成本来构建一致性，一致意味着剥削与消减。
他看着眼前匆匆忙忙的人与车，深刻地感受到麻木与茫然经过烘烤后散发的气味，是人味而非肉香。
抬头是代表自然的植物，仍然是社会塑造的自然，顺着横曲的枝枝蔓蔓向前走。
他现在站在木华最高的办公楼下，阳光沸沸喧喧，跟人一样。
三三两两结对的成年人在这栋楼里挥洒着时间、精力、健康，乃至整个人生。
他看着那些人影，想到蚂蚁，想到热水灌入蚁穴。
那些被程序称之为“门”的生物就是由这些人的怨恨悲伤痛苦喂养长大的，它们吃掉他们就像是打开一扇门，把他们放进去一样轻松简单，没有变化，直到死。
现在我是门内还是在门外呢？他心想。不重要。
低头再抬头的瞬间里，第一次见到陈砚清，还不知道陈砚清叫陈砚清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他的本来面目了。
离褚净丞大约几百米的距离，两个人起了冲突，拉客抢客拧在一块儿。
被抢的客人是个女人，遮着下半张脸张大眼睛看他们拧，大眼睛里装满好奇和兴奋。
陈砚清就站在围观人群的一角，或许正好站在“观”上边。
一张张随着事件变化而挪动的脸里有张定定的脸，极其原始艳俗的脸，冷漠空洞地盯住两辆靠在一块儿的车子。
他举起手机拍陈砚清的脸，从放大的画面里记忆他的脸目，少见的羊眼，略有瑕疵的皮肤，痘印斑点，反射波光的菱形耳环，细眉。
这张脸在男性群体中必然广受排挤，理由大约是不够“男人”。
按下快门时陈砚清掉过脸来，发现镜头，同时发现镜头后的他。
咔嚓，定格在马路边的陈砚清，真实的陈砚清走到他面前，身量高，细细地站着，跟他差不多高似的。
“你在拍照，删掉。”他凉凉地盯着褚净丞，跟看车子的眼神高度重合。
褚净丞耸肩，没收手机，相片摊在手心回：你长得真有特点，是模特吗？
他不言语，伸手拿手机，手指刮过褚净丞的掌心，精神一震，手机掉到他们脚边。
褚净丞躬身捡起，当着他的面删除相片，听见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歪头回那作为补偿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答：陈砚清。褚净丞说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要他打出来，就此缩减距离。
陈砚清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像柔顺剂的残留，稍微歪身跟他重回社交距离：既然我说了我的名字，那你的名字是？
他一面说一面在空中写，喜欢陈砚清跟着他的手指缓缓移动的眼睛：褚净丞。
陈砚清立刻笑了，说：老套的搭讪手段，你是那边的。
笃定的口气。
你难道不是那边的吗？褚净丞吹起流海，热带季风立刻席卷。
“跟你没关系。”陈砚清答，眼光一寸寸攀上他的脸，那双鹅眼有神地凝视着自己，因多痣而增添美丽的感受，有点恍然大悟地说，“你是黎成。”
“我要落荒而逃了。”褚净丞说完就跑走，晃进郁郁蒸蒸的植物中去，留下陈砚清站在原地，“哈”了声，无可奈何地笑了。
没想到时隔三年还有人记得他做糊咖时的艺名，并且能把他清晰地认出来。
逃回酒店的路上褚净丞在心里批评自己，爱看、爱聊美人这个毛病真的得改，做爱豆时跟一个又一个的美人乱聊，聊到大前辈身上被粉丝骂了一轮又一轮还是记吃不记打。
到了黄昏，官河顺利落地木化，没来得及回酒店就被接到元庆阁。
他们在包间里碰面，看着他挎斜挎包风尘仆仆地落座，褚净丞颇自然地挨到他身边。
他露出甜蜜的表情，微张嘴巴无声讲哈喽哈喽，把包挂到椅背，耳朵上缀满亮闪的耳饰。
褚净丞托着脸凝视他，心说还是这个最漂亮。接着甚无语地扶额笑。
他拿湿巾擦脸，歪身靠近褚净丞，明确的有尺度的香味依偎着褚净丞的肩膀：“怎么了？我错过什么玩笑了吗？”
“的确错过了一个关于我的玩笑。”
“噢？”他的脸更近，笑弯的眼睛，很想知道答案的神色。
褚净丞马上想到清水芙蓉，手指无意识地捺住他的痣。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除了魅力以外一无所有。”褚净丞收回手，拢着他的耳朵说，“而我今天全是玩笑。”说完将手搭在一块儿，笑睨官河，期待他的反应。
他拿食指敲脸颊，然后问是姚秋水给你安排节目了吗？
她会安排节目吗？
有的人会。
他们对视，褚净丞向右偏身回：其实是今天下午和小美人搭讪失败，落荒而逃了。
官河低头笑没回答。
姚秋水穿一身黑色半正式西装外套，搭配西裤，带着几个高层、骨干走进包间。
官河轻拍褚净丞的手背，两人同时站起身，与她们面对面站着。
“褚处长，官先生，欢迎莅临我市指导。”姚秋水伸出手先跟褚净丞握手，再是官河，有级别在身的与编外是两种待遇，他们清楚。
褚净丞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姚秋水身后的女子男子们，一张熟悉的脸像是一跃而起。
姚秋水从高层开始介绍，木化省空间安全厅调度长梅卓诚，区域行动科科长程清逸……安全督导专员陈砚清。
他们对视，依次和褚净丞跟官河握手，陈砚清是最后一个，托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稍微躬身。
“好了，都坐吧。”
褚净丞仍和官河坐在一块儿，他们身边按级别坐开，先从是否适应木化的气候开始聊，菜和酒陆陆续续地上桌。
不喝是不可能的，官河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口吻和神情均温柔甜蜜，盈盈地炒热气氛，谁也不冷落。
虽然他身份上略有瑕疵但跟他搭档的是正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处之一，当然够格和姚秋水喝酒。
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完，就是关于本次换届的事情了。
陈砚清是这场游戏里的大头兵，端着酒过来和褚净丞喝，扶着椅背躬身，酒杯放得低，清清凉凉的口吻：“听说褚处长是最年轻的处长？明年要做部长了？要拜托褚处长提携哦。”
官河听见他的话稍微偏身看他们，笑脸如旧，目光如水。
褚净丞拿起小杯，低位和他碰杯：“事情办得漂亮不需要说也会升上去的啦，我们这个行业不就是这样，敢卖命就有收获。”
声音不大不小，整局的人听进耳朵里，如何解读如何反应是另外的事情。
“欸，只跟他喝不跟我喝吗？”官河轻晃酒杯，看进他的眼睛，他摇头再续满答当然也要跟官先生喝的。
官河和他碰杯，眼神示意他回座位，姚秋水要和褚净丞说两句真的想说的话了。官河继续和其他人扯闲篇，喝酒吃饭划拳，轻言细语的样子让人不觉得他是一个公司的执行总裁，反而是某种臆想中的形象。
褚净丞在回酒店的路上问他，他喝得有些多，两颊粉红，低着头还能看见笑的偏旁部首：“我是出来做生意的，虽然可以端着架着，让底下人来捧，但是没有必要呀，大家都是朋友。”
他没说尽，褚净丞却听明白了。
谈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愚笨柔软甜蜜的形象是任何斗争中的万用皮囊，任何人看过来你都可以轻易摆出他们喜欢的形象，大部分人以为是自己将他留作己用，实际上是被留作己用。
被咬以为被吻。
“你像是门。”褚净丞摩挲着手掌说。
官河答非所问，看过来的眼神狡黠灵动，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不会让人反感或不适：“陈砚清应该就是那个玩笑吧？”
“有这么明显吗？”
“当然啦，太迟钝的话生意会被人抢走的。”
“听起来很适合做风投的样子，风投小王子。”褚净丞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眼光放远到星点似的道路尽头。
“今天有人已经大出风头了。”
褚净丞被他逗笑，回到酒店仍旧轻松惬意，将明日要用的材料清点明确，装武器的箱子被他提到桌面，确认两层锁无误。
官河在阳台打电话，听起来是和“楚楚”，口吻随意浪荡许多，但听不清楚到底具体在说什么。
他没多问，不想显得像是在意所以查岗。
隔天一早，褚净丞换上深蓝色制服，外套内穿战术肩带，依照规定携带匕首、手枪与替换弹夹。
官河没有配枪资格，仅带匕首与甩棍，工牌随意地夹在运动外套领边，小小的记录仪别在左肩。
二人都另背了一个包，里头放的是换洗衣物。
褚净丞叮嘱他，有任务出现的话你必须听我指挥，不可以随便违抗我的命令。
他歪头答好。
他们从迈进木化省空间安全厅开始打分，小到动线安排，大到档案抽检，档案归档、上报流程是否合规等等。
所有人早有准备，在此类小事上不会犯明显的错误。
他们并不期待在这上面抓到错误，形式都搞不好的单位怎么够格跟数个示范单位争名额呢？
十点二十二分，木化省空间安全厅拉响集合铃，不同级别的人员迅速反应，换衣服，集中在任务准备室，按指纹预备出发，他们也在其中，点名陈砚清讲述本次任务的细节。
“本周内监测到东遂区枣山路124号周围有异常能量波动，人口失踪两起，已通知管理处进行处理，今日捕捉到支援消息，由本单位行动员进行增援。”陈砚清眉目间涌动焦急，说完咬住唇边沉默。
“失踪人口信息调出来，我和官河加入任务，你另外再带一个人，立刻进入现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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