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拍卖会 ...
-
拍卖会在一个宽阔的会议室，和褚净丞见过的众多大型、小型的拍卖会没区别。
窄小的木制讲台后站着装束整齐，妆容完整的拍卖师项昭。
她单手拿小锤，面带微笑地稍微侧耳，目光快速地从台下众人的竞价号牌。身后的屏幕播放拍品，与常规拍卖会的区别就在此——既非艺术品又非资产，更非司法、慈善，单单是一双惊惶、蓄满泪水的眼睛。
项昭介绍它是充满商业敏锐度的眼睛，能够在第一眼判断出某物的商业价值，起拍价二百万。
刚介绍完毕，数字便在她的语言中迅速提升，中英切换的过程呈跳跃式加价，眨眼间进入九百万，手掌向前送，数字顺利跳入到一千一百五十万，这双眼睛的最后以二千七百五十万落槌。
落槌后即刻进入下一件拍品，一双褚净丞见过的手，能够进行精细操作，手工能力极强，起拍五十万。
加价速度显然比上一件拍品要慢许多，此时她保持着强引导的语言，在五分钟以内将此件拍品推至六百五十万的价格落槌。
一件件的人类局部拍品被拍出，褚净丞没有对此做出反应。
他们从侧门进入会场，就站在在屏幕旁，整个会场的脸目均曝露在他们眼前。
对褚净丞来说，比拍品更有趣的是参与拍卖会的人，这些脸孔太熟悉了，几乎每一张他都在这些年的工作经历中在社会地位极高的人们身边见过。
这不是“假（钞）”而是货真价实的“真钞”，也就意味着项昭并不是所谓的失踪人口，而是必须存在又不存在的媒介。
同时意味着外头死的人也必然会是真的，没有人会在没有价值的事物上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
褚净丞稍微眯起眼，不悦地偏脸看陈砚清，眼神扪到他脸上无端端让他感到刺痛。
看清他的脸褚净丞的脸色略有缓和，伸手拍打他的脸颊，轻声细语地说：“是你们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陈砚清低头，目光落在他衣领处，任由他拍打自己的脸。
往日里没人会这么对他，但那是往日。
“我也不知道，监测上并不是这样的。”陈砚清谨慎答。
不确定褚净丞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不确定这一场是不是谁安排给褚净丞的好戏。说到底，他陈砚清是随时可以被下掉的大头兵而已，上面到底怎么安排的，没人会和他说。
褚净丞在他的衣服上擦手，向前走了几步，第一排左手边的第二个女人和他对上视线，对方眼中惊讶并不作假，反射般冲他点头示意。
褚净丞向他笑着摆手，口型是“麻烦你替我跟娄盟打声招呼喽。”说完退回陈砚清身边，手指柔弱地搭上他的肩膀，他脑袋埋得更低。
褚净丞单手捉住他左肩的记录仪，摆出甚童趣的表情说：“拍卖会结束之后我要和项昭聊聊，你来处理。”
他点头，手敷上褚净丞的手掌，比他小那么多的一双手因权力而获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他收紧手指，握着褚净丞的手捏碎记录仪，张开时细碎的碎片灰尘似的掉落。
褚净丞皱着脸哎哟一声，丢弃口罩，噘着嘴吹掌心，怪罪似的横了他一眼。
他忽然想起朋友对他的劝告，此刻有几分福至心灵的意思，捏住褚净丞的指尖帮他吹。
褚净丞怔忪地凝视他，觉得这个突然的拍马屁行为搞笑，又觉得陈砚清拍马屁都比寻常男的拍得好，随即在心里痛斥个人过分在乎脸目的美观而导致的分别心。
陈砚清忽然笑了，笑容倒进褚净丞的掌心，像是一片波光。
他笑比不笑漂亮，褚净丞痴痴地望进他的脸，问：“你在笑什么？”
“觉得你是个很复杂变得很快又有点搞笑的人。”他松开褚净丞的手指，补充，“你很适合在这里头混。”
“你不太适合。”
“对。”他的笑容像夜晚的花朵般收拢，“我不喜欢笑。”
“你笑起来更好看。”不止是容貌上的，陷阱不会表现出残酷无情的脸，从来是馥郁柔软，天生会爱的脸。
“我就是做不到，没那个天分。”
“不是天分的问题。”褚净丞露出有点痞的笑的一角，陈砚清听见身体中有什么震动坍缩的声音，立即转开脸。
在褚净丞还是黎成的时候陈砚清就先一步认识他了，在一堆男生里面，唯独他这个人也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喜欢。
他喜欢谁，好明显，讲话有尺度又聪明，长相也那样好。
陈砚清知道他一定会出道，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这种人。
陈砚清为他花过五千块钱，打投，对陈砚清来说新得离奇的两个字，那张在成团夜一滴泪没有，理所应当的脸也是如此的新。陈砚清是因为那瞬间记住他，后来看见他在网路上被骂“小偷”“皇族”还帮他说过话。
为他直率，理所应当的个性与脸目。
陈砚清看着他认真看项昭拍卖的侧脸，心想：你变了，但也没有变很多，或许变化的本质是因为你从符号变真人。
他的呼吸轻轻的，脸颊肉还未彻底消退，多痣的美丽的褚净丞。在采访里说我觉得我的痣很好看，我不会点的。笃定到有点固执的褚净丞。
拍卖会结束了，他们在会议室旁见到项昭，她说等您很久了。
陈砚清识趣地离开会议室，发信让陶温过来碰头。
褚净丞跟她面对面坐着，歪身靠向右侧，手肘撑住扶手，盯住项昭。
“谁让你到这边来的？”
“我没个一官半职，谁让我来都可以。”她为褚净丞斟茶，光看茶汤便知品质极佳，“我呢本来在拍卖行做得好好的，无意再做一份兼职。”
沉默泡泡般升起，在褚净丞开口时破裂：“秋水。”
“我跟秋水算是好友，八岁上就认识了，如果褚处长觉得秋水给的诚意足够，还可以再往下谈。”她沾了点儿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范思康”。
“大家都说我这个人不好相处，你不觉得吗？”
“喜恶同因，我与秋水当然都不觉得，我很欣赏您呢。”
“秋水想去哪里看看风土人情呢？”
“木化是一成不变的模范城市，想去和木化不一样的地方开一开眼界，长长见识。”
褚净丞低头抚摸手掌，好半晌才说：“那秋水这件事按常理来说办得不够漂亮呀，那一大帮子人不都漏了底。”
“只要您觉得漂亮就好，您也知道，一仆不能侍二主，当然只考虑您的眼光里风景如何。”项昭拿手指将水字拦腰斩断，那副笑脸跟官河的高度相似。
拥有甜蜜的语言的聪明的人，总是无一例外地难缠。
“门我会杀掉，你我会接走，至于怎么和秋水说，你考虑清楚。”褚净丞站起身，右手罩在茶杯顶，抓起来抿了一口，躬身放回去。
项昭起身送他，素雅的旗袍垂感十足，走路像阵微风。
“我就在这里等您来接我。”
褚净丞冲她点头，带着人离开，在一个暗处的拐角刹住脚，靠住墙思考。
沉默是一条夏天的毛毛虫。
褚净丞不喜欢这种氛围，随手指住陈砚清，让他汇报在这边观察到的情况。
他组织语言，手指绞成花绳，脸目清清淡淡地开始汇报。
每天凌晨三点多钟，时间不固定，只在一个范围里，会从他处运拍品过来，他们做小职员，把拍品编号，按照电脑识别出来的特点写上去，然后配合项昭进行拍卖工作。
拍品成交后的处理方式与通常的拍卖会有些不同，是将这份资料印刷出来烧毁，具体是否有被买方收到，他们并不清楚。
其余的事件几乎没有，很平静很安全。
“几点了？”褚净丞忽然问。
“接近五点，四点四十九。”回答的是陶温，拥有着典型的行动员的外形，健壮高大，略有几分油滑的意味。
褚净丞扫了他一眼，对陈砚清说：“你们就留在这里保护项昭，不能让她出意外，明白吗？”
“明白。”陈砚清答话，陶温对他刚刚的态度不爽，含含糊糊地哼了声。
褚净丞皱眉，抬了抬下巴对陈砚清说：赏他一耳光。
陈砚清咬着唇边犹豫片刻，扬手赏了陶温一巴掌，脸被打得摇过去不敢转过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团队里不需要不听话的行动员。”
褚净丞把食指戳到他跟前，无情的眼睛接在后头，并非多么凶恶的表情却叫他汗湿了后背，低着头说知道了sir。
褚净丞轻蔑地哼笑声，转头对陈砚清说：还有你哦，不要再让我捉住你读我的心，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接着他摆了摆手便顺着来时通道离开，好似不是警告而是玩笑。
陈砚清张着漆黑的羊眼，他是不必被门捉住已十分像被门捉住的样子。刻意逃避的声音重回耳畔，不是外界传来所以无法隔断，脸蒸得绯红，拿手握住下半张脸。知道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情感的信号。
他定定凝视着褚净丞通道中模糊的背影，陶温的抱怨与挽尊全听不见了。
褚净丞在通道中走不到半分钟就发觉不对劲，越走，通道越窄，宛若一根不断收紧的食道，手扶上墙壁，波浪的肉感。
他向前飞跑，脚底下变软，凹陷蠕动，险些摔倒幸好反应快，前滚一圈，在通道闭合前回到走廊。
还没爬起便看见满地的拖行血迹，险恶地皱紧眉，顺着血迹的方向行走。
尽头是满地的尸体，见过的没见过的脸全剥了下来，孙佩兰坐在一旁的椅子，翘着腿抠手指红红的缝隙，哼唱着儿歌。
那些尸身不断蠕动着，褪出空空荡的人皮，软弱地站起来再由一团肉色的生物钻入其中，成为健康的，正常的，孙佩兰那样的人。
她们喜悦地打招呼，推搡着坐到孙佩兰怀里，单手拢着耳朵说悄悄话，好似讲到笑话，仰着脸笑。
她劈开眼角，望见他，手先声音指出来：梁方！到你切了！
褚净丞掉过身逃跑，刚过一个拐角，嘭地撞进官河怀里，两人一齐倒进墙体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们寻不见他，手托手拐到转角，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拍卖会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