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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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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晨星之家"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新买的浅蓝色衬衫下摆。二十八岁转行做特教老师，在所有人眼里都像是疯了。
"纪语安，你确定要放弃年薪三十万的工作，去教一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闺蜜林夏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漆成天蓝色的铁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考验我的决心。
校园比我想象中安静得多。五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远处隐约传来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一个人在小心翼翼地探索陌生的领域。
"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一个穿着深灰色POLO衫的男人从教学楼方向走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夹。他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寸头，眼角有几道细纹，走路时左腿似乎有点不便。
"是的，我是纪语安。"我伸出手，"今天第一天报到。"
"许明辉。"他简短地握了握我的手，触感干燥温暖，"教导主任兼五年级班主任。跟我来吧，校长在等你。"
我跟在许明辉身后，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确实有些僵硬，但步伐稳健。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色彩斑斓的儿童画，有些笔触稚嫩却充满生命力，有些则明显是经过指导完成的精美作品。
"这些都是学生画的？"我忍不住问。
许明辉头也不回："大部分是。蓝色标签的是自闭症谱系孩子的作品，红色是唐氏综合症，绿色是脑瘫...我们按类别标注，方便新老师快速了解学生特点。"
我皱了皱眉："把孩子们这样分类贴标签，会不会..."
"觉得太冷漠？"许明辉终于转过身，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等你面对二十多个特殊需求各不相同的学生时，就会感激这些小标签了。理想主义在这里活不过一个月，纪老师。"
他的直白让我一时语塞。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结结实实地撞在我腿上。
"阳阳！跟你说过多少次，走廊上不能跑！"许明辉立刻蹲下身检查男孩的情况。
小男孩抬起头，我看到了那张典型的唐氏综合症面孔——圆脸、眼角上斜、鼻梁低平。但他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缝，像个小太阳。
"许老师！新老师！"男孩兴奋地拍手，然后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是张阳阳！我七岁！我喜欢吃冰淇淋和...和..."他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和恐龙。"许明辉轻声提示。
"和恐龙！"阳阳欢呼起来，"老师漂亮！像公主！"
我忍不住笑了，蹲下来与他平视："谢谢阳阳，你也很可爱。我叫纪语安，你可以叫我纪老师。"
"纪老师！纪老师！"阳阳蹦跳着，然后突然安静下来，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小满又发脾气了，在音乐室。钢琴好大声，我害怕。"
许明辉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白老师去了，但小满还在生气。"阳阳做了个夸张的害怕表情，"像这样——嗷！"
"纪老师，看来你的入职欢迎会要推迟了。"许明辉迅速把文件夹塞给我，"拿着这些，跟我来。让你见识一下晨星之家的日常。"
音乐室在走廊尽头。还没走到门口，我就听到一阵混乱的琴声——不是曲子，而是一个个音符被重重砸出来，中间夹杂着某种动物般的呜咽声。
许明辉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紧。
一个瘦小的男孩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前，双手疯狂地敲击琴键。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女性，正尝试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什么，但完全被琴声淹没。地上散落着乐谱和几本被撕破的书。
"林小满。"许明辉低声说，"自闭症谱系，十一岁，有严重情绪障碍，但音乐天赋极高。这是他这周第三次发作。"
我注意到男孩敲击琴键的方式并非完全杂乱无章，而是在重复几个特定的和弦，只是力度失控。
"让我试试。"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放下文件夹走向钢琴。
那位女老师——想必就是阳阳说的白老师——对我摇头："危险，他现在可能会伤人。"
但我已经走到钢琴旁。我没有试图触碰林小满，而是轻轻坐在他右边的琴凳上，开始用右手弹奏一段简单的旋律——德彪西的《月光》，我唯一记得的钢琴曲。
琴声戛然而止。林小满的手悬在半空，头微微偏向我的方向，但没有看我。他的呼吸仍然急促，肩膀紧绷着。
我继续弹奏，故意放慢速度，让每个音符清晰可辨。渐渐地，我感到身边的紧张气氛在缓解。当我弹到第三遍时，一只苍白的小手试探性地落在琴键低音区，加入了一个单音。
"降B。"许明辉轻声说，"他纠正了你的错误。"
确实，我刚才弹错了一个音。我继续演奏，林小满开始加入更多音符，起初杂乱，但很快形成了有意义的伴奏。他的呼吸平稳下来，身体不再紧绷。
当我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林小满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向角落的书架，把自己蜷缩在两排书架之间的空隙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不可思议。"白老师走过来，伸出手，"我是白薇，学校的心理治疗师。你懂音乐治疗？"
"不懂。"我诚实地摇头，"只是小时候学过钢琴。"
许明辉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不管是不是巧合，你都做到了我们两个小时没做到的事。林小满很少这么快平静下来。"
我看向那个躲在书架间的瘦小身影："他经常这样吗？"
"情绪爆发？是的。"白薇叹气，"尤其是当他听到不和谐音或者计划被打乱时。今天原本是他的个人钢琴课，但音乐老师临时请假了。"
"他有语言能力吗？"
"有，但选择性缄默。大多数时候他不说话，除非极度信任对方。"许明辉看了看表，"校长还在等你，我们该走了。白薇会照顾小满。"
离开音乐室时，我忍不住回头。书架缝隙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我，像深潭中的星星。
校长办公室比我想象中简朴。周校长是位六十多岁的女性，银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眼睛炯炯有神。
"许主任告诉我你已经有了一次精彩的'实战演练'。"周校长微笑着请我坐下，"看来我的决定没错。"
"您认识我？"我惊讶地问。
"当然。三年前你在科技公司主导的那个特殊儿童教育APP项目，我看过报道。"周校长递给我一杯茶，"当时我就想，这样的人才应该直接接触孩子们。"
我没想到她会知道那个失败的项目——因为资金问题，APP最终没能完成开发。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编写代码，而是直接帮助这些特殊的孩子。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真诚地说。
周校长摆摆手："别急着谢我。特教工作远比你想象的艰难。今天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情绪爆发、沟通障碍、行为问题，还有来自家长的质疑和不理解。"她锐利的目光直视我，"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挺直腰背："我知道前路艰难，但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想帮助这些孩子找到与世界沟通的方式。"
"漂亮话谁都会说。"许明辉突然开口，"纪老师，你知道我们学校去年的教师流动率是多少吗？百分之四十。大部分新老师撑不过半年。"
周校长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反驳。
"我会证明自己的。"我握紧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至少给我一个学期的时间。"
"好。"周校长点头，"你先跟着许主任的五年级班实习一个月，之后会给你分配自己的班级。许主任是我们最优秀的老师，好好学。"
离开校长办公室，许明辉带我参观了校园。除了普通教室，还有各种治疗室——语言治疗、物理治疗、感觉统合训练室。最后我们来到教师办公室，他指了指靠窗的一张空桌子。
"那是你的位置。每天早上七点半到校，下午四点放学，但实际工作时间往往更长。"他递给我一沓资料，"这些是你需要熟悉的学生的档案。今天你先阅读，明天开始跟班。"
我接过厚厚的文件夹："许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为什么对我这么...警惕？"
许明辉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自己左腿上："因为我看过太多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来了又走。每一次，受伤最深的都是那些已经经历过太多失望的孩子。"他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别让他们再次失望，纪语安。"
我坐在自己的新位置上，翻开第一份档案。首页照片上的男孩有着清秀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林小满，11岁，自闭症谱系障碍，智商测试显示极高音乐天赋但社交能力严重滞后，有自伤历史。
我继续翻阅：张阳阳，唐氏综合症，语言发育迟缓但社交欲望强烈；苏悦，脑瘫，运动功能障碍但认知正常；陈墨，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伴随学习障碍...
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一扇需要找到正确钥匙才能打开的门。
下午三点，放学铃声响起。我站在窗边，看着家长们陆续来接孩子。有的孩子欢快地奔向父母，有的则需要老师耐心引导才能离开教室。林小满独自站在操场边缘，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直到一位中年女性——档案中提到的养母——轻轻拉住他的手。
"第一天感觉如何？"
白薇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她比我稍矮，圆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信息量巨大。"我接过咖啡，"谢谢。林小满...他平时都这样吗？"
"今天还算好的。"白薇靠在窗台上，"小满三岁被遗弃在医院，辗转几个福利院后才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他们很爱他，但沟通始终是个难题。"
我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被养母牵着手慢慢走向校门，他的头始终低垂，与钢琴前那个激烈表达情绪的孩子判若两人。
"他弹钢琴时...像变了个人。"
白薇眼睛一亮："你注意到了？音乐是他的语言。可惜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下个月就要移民了，正在发愁找接替人选呢。"
一个想法突然在我脑海中形成："白老师，你觉得...我能试试吗？我不是专业音乐老师，但基础乐理和钢琴演奏还行。"
白薇惊讶地看着我："认真的？你已经有全职教学任务了。"
"我可以利用课后时间。看到小满对音乐的反应...我觉得这可能是突破口。"
"许明辉不会同意的。"白薇摇头，"他认为新老师应该先掌握基础教学再尝试'花哨'的方法。"
"那我们就不告诉他。"我调皮地眨眨眼，"先试几次，有效果再汇报。"
白薇大笑："我喜欢你的风格，纪语安。好吧，我帮你安排。音乐室周三周五放学后没人用。"
我们碰了碰咖啡杯，达成了第一个秘密协议。
窗外，林小满和养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校门外。五月的风吹动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神秘的预兆。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生活将彻底改变。不是为了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是为了那些像星星一样孤独闪烁的孩子——他们或许永远无法用常规方式表达爱，但当你找到那扇正确的门时，他们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