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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第一个音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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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半的闹钟响起时，我正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手里握着一把钥匙，却找不到对应的锁。窗外，五月的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
我猛地坐起身，第一天正式教学的紧张感像电流般穿过全身。
洗漱时，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反复检查自己的着装——简单的白T恤配深蓝色休闲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没有尖锐首饰，没有复杂装饰，一切按照特教老师入职手册的建议。
"记住，简洁安全是第一原则。"许明辉昨天的话回荡在耳边。
厨房里，我匆匆吞下一片面包，目光落在冰箱上贴着的照片——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他们至今不理解我为何放弃高薪工作，母亲每次通话都会暗示我"及时回头"。
"至少给他们看看你能坚持多久。"我对自己说，抓起背包出了门。
晨星之家的清晨比想象中热闹。校门口，几位家长正与值班老师交接孩子的情况。我注意到林小满的养母——昨天档案上显示她叫林淑芬——正低声对白薇说着什么，表情忧虑。
"早上好，纪老师！"一个欢快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张阳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我今天带了恐龙！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霸王龙，骄傲地举到我面前。恐龙的尾巴已经断了，但被他用透明胶带精心粘好。
"哇，太酷了！"我蹲下来与他平视，"它叫什么名字？"
阳阳歪着头思考了几秒："小满说它叫...叫..."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那个复杂的词汇。
"叫'暴龙'？"我试着提示。
"不对！"阳阳摇头，突然眼睛一亮，"叫'白垩纪'！因为它是白垩纪的！"他得意地宣布，显然很满意自己记住了这个专业名词。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个聪明的名字。谁教你'白垩纪'这个词的？"
"小满！"阳阳指向校门方向，我这才注意到林小满独自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手指在空气中快速划动，像是在弹奏无形的钢琴。
"阳阳，该进教室了。"许明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显得更加严肃。看到我，他微微点头："纪老师，早。五年级第一节课是团体活动，你可以先观察。"
我跟着许明辉和阳阳走向教学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小满。他仍然站在原地，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他在背乐谱。"许明辉顺着我的目光解释，"当他焦虑时就会这样。林女士说昨晚社区有装修噪音，他几乎没睡。"
我的心揪了一下："有什么能帮他的吗？"
"通常我们给他空间和时间。"许明辉推开教室门，"除非情况严重，白薇会介入。"
五年级教室比我想象中宽敞明亮。一面墙是落地窗，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进来；另一面墙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图表和图片日程表。教室被分成几个功能区：学习区、感官休息区和动手操作区。八张课桌呈半圆形排列，每张桌子上都贴着学生的名字。
已经有五个孩子到了，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在画画，两个男孩在搭积木，还有一个女孩在老师的辅助下练习系鞋带。张阳阳一进门就冲向积木区，兴奋地向同伴展示他的恐龙。
"各位，这是新来的纪老师。"许明辉简短地介绍，"她会和我们一起上课。"
孩子们的反应各不相同——阳阳热情地挥手，戴眼镜的女孩好奇地打量我，另外两个孩子几乎没抬头。我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空着，名牌上写着"林小满"。
"苏悦，"许明辉对戴眼镜的女孩说，"能请你向纪老师介绍我们的晨间惯例吗？"
苏悦放下画笔，动作有些笨拙地操纵轮椅向我靠近。她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与略显僵硬的肢体形成鲜明对比。
"早上好，纪老师。"她的发音非常清晰，带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感，"我们每天早上先看日程表，然后分享周末活动，接着是团体游戏。"她指向墙上的图片日程表，"今天周一，所以下午有美术课。"
"谢谢苏悦。"我微笑道，"你的解释非常清楚。"
"苏悦是我们班的'小教授'。"许明辉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和，"脑瘫只影响了她的运动神经，认知能力远超同龄人。"
"许老师，"苏悦突然说，"小满还在外面。需要我去叫他吗？"
许明辉看了看表："再给他五分钟。如果他还不进来，我去看看。"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白薇牵着林小满的手走了进来。男孩的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情绪似乎平静了些。
"各位早。"白薇微笑着松开林小满的手，"小满今天需要一点额外时间调整。许老师，能让他先做观察者吗？"
许明辉点头，指了指角落的感官休息区。林小满立刻走过去，把自己蜷缩在一个豆袋椅里，戴上降噪耳机。
"好了，大家看日程表。"许明辉拍手示意，"今天是分享日，谁想第一个说说周末做了什么？"
阳阳立刻举手："我去动物园！看到大象，还有...还有..."他皱眉努力回忆。
"长颈鹿？"许明辉提示。
"对！长颈鹿！"阳阳兴奋地跳起来，"脖子好——长！"他夸张地伸长脖子，逗得其他孩子笑了起来。
轮到苏悦时，她展示了周末画的几幅水彩画："我画了日落的三种状态。这一幅是黄金时刻，这一幅是蓝色时刻，最后一幅是黄昏。"
我惊讶于她对光线变化的敏锐观察。画作笔触虽然因手部控制问题而略显颤抖，但色彩运用极具表现力。
"太美了，苏悦。"我由衷赞叹，"你很有艺术天赋。"
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谢谢。我长大后想当画家，或者天文学家。"
分享环节接近尾声时，一个意外发生了。负责倒水的值日生——一个叫李明的ADHD男孩——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洒了一地，正好流向感官休息区。
几乎在同一秒，林小满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从豆袋椅上弹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所有人后退，给他空间。"许明辉立即指挥，"李明，去拿拖把。白薇——"
"我在。"白薇已经蹲下身，与林小满保持安全距离，"小满，这里是晨星之家，你很安全。水不会碰到你，我保证。"
但林小满的恐慌似乎更严重了。他开始用头撞墙，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许明辉迅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防护垫，轻轻挡在墙与男孩的头之间。
"需要镇静剂吗？"白薇低声问。
许明辉摇头："再试试其他方法。上周用药后他昏睡了一整天。"
看着那个痛苦挣扎的瘦小身影，我突然想起昨天音乐室的一幕。环顾四周，我注意到教室角落有一台电子琴。
"可以让我试试吗？"我轻声问许明辉。
他皱眉："现在不是尝试新方法的时候。"
"就三十秒。如果没用，我立刻停止。"
在白薇鼓励的目光下，许明辉勉强点头。我快步走向电子琴，开机，调低音量，开始弹奏昨天那首《月光》。
前几个音符响起时，林小满没有任何反应。但当我弹到第八个小节时，他的摇晃幅度减小了。我继续演奏，这次加入了一些即兴变奏，让旋律更加简单重复。
奇迹般地，林小满的呼吸开始放缓。他仍然蜷缩着身体，但不再撞头。当我弹完第三遍主旋律时，他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向电子琴方向。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我轻轻哼唱起旋律，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啦—啦—啦"。林小满的手指开始在膝盖上敲击，起初毫无规律，但逐渐跟上了节奏。
"他在模仿你。"白薇惊讶地低语。
五分钟过去，林小满完全平静下来。他仍然坐在角落，但身体语言已经放松，眼神也不再涣散。
"继续你们的日程吧。"白薇对许明辉说，"我带小满去治疗室休息一下。"
许明辉点点头，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其他学生："好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团体游戏。"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团体游戏时，我辅助阳阳和其他两个孩子玩配对卡片，但心思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一幕。许明辉时不时瞥向我，欲言又止。
午休时分，当其他老师带着学生去食堂时，许明辉拦住了我。
"关于上午的事，"他的声音低沉，"你以前真的没有接受过音乐治疗训练？"
我摇头："只是直觉。昨天看到他弹钢琴的样子，就觉得音乐可能是他的安全港。"
许明辉沉默片刻："这种方法有风险。如果当时音乐反而刺激了他，情况可能会更糟。"
"但确实有效，不是吗？"
"这次是。"他叹了口气，"听着，我不反对尝试新方法，但必须确保安全。下次类似情况，先通知我或白薇。"
我正想回应，突然听到钢琴声从音乐室方向传来。不是上午那种混乱的敲击，而是一段复杂而优美的旋律，技巧娴熟得不像孩子能弹奏的。
"是小满。"许明辉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情绪稳定后会这样弹琴。那孩子有绝对音感和惊人的记忆力，听一遍的曲子就能复现。"
我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曲子忧伤而深沉，像是一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灵魂在倾诉。
"肖邦的《夜曲》，"我轻声说，"Op.9 No.2。"
许明辉挑眉："你懂古典乐？"
"我母亲是钢琴老师。"我微笑，"小时候被迫听了不少。"
音乐突然停止，接着是一阵窸窣声。我们走向音乐室，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林小满正趴在钢琴上，耳朵紧贴琴板，手指轻轻敲击琴身，仿佛在聆听木头内部的回声。
"他在研究钢琴的构造。"许明辉解释，"去年有次他把学校钢琴拆了一半，就为了看里面的锤子和琴弦。"
"天才往往有非常规的求知方式。"
许明辉看了我一眼："你真的很喜欢这些孩子，是不是？"
问题来得突然，我愣了一下："才一天多，谈不上了解。但他们每个人都...很特别，像未被破译的密码。"
"密码。"他轻笑一声，"有趣的比喻。周校长说得对，你确实有双不同的眼睛。"
这是许明辉第一次对我露出接近微笑的表情。阳光下，他眼角细纹舒展开来，整个人突然显得年轻了许多。
下午的美术课上，我协助学生们完成色彩认知练习。苏悦的画作依然出类拔萃，而阳阳则把大部分颜料涂在了自己脸上。
"我是蓝脸恐龙！"他兴奋地向每个人宣布。
林小满回到了教室，但被允许在单独的桌子上做自己的事情——他正在一本乐谱上画满奇怪的符号，偶尔停下来在空中弹奏几下。
放学前的总结会上，许明辉给每个学生发放了代表当日表现的星星贴纸。令我惊讶的是，尽管经历了情绪崩溃，林小满还是获得了一颗金色星星。
"为什么他有星星？"李明不满地问，"他今天发疯了！"
"林小满今天努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许明辉严肃地说，"而且他没有伤害任何人，这值得奖励。李明，你该为你的言论道歉。"
李明撅着嘴不情不愿地道了歉。分发结束后，许明辉宣布："明天有校外参观，科技馆。记得穿校服带水壶。"
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林小满的养母看到他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女士，"许明辉叫住她，"今天小满情绪有些波动，但新来的纪老师用音乐帮助了他。如果家里有键盘乐器，也许可以试试这种方法。"
林淑芬感激地看我一眼："家里有台电子琴，但他很少碰。我会试试的，谢谢纪老师。"
等最后一个学生离开，我帮着整理教室。许明辉在写教学日志，白薇则整理着治疗记录。
"第一天感觉如何？"白薇走过来问。
我揉了揉酸痛的腰："比想象中累，但...很充实。"
"听说你上午用音乐安抚了小满？太棒了！我就说你们之间有特别的联系。"
许明辉头也不抬："别太乐观。今天成功了，不代表每次都有效。"
白薇冲我眨眨眼："许主任就是这样的雨云先生，习惯就好。"
"什么雨云先生？"许明辉皱眉。
"就是总带着'但是''可能''不一定'的先生啊。"白薇笑嘻嘻地说，"纪老师，周三放学后音乐室见？"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科技馆参观，林小满也去吗？那种环境对他会不会太刺激？"
许明辉终于放下笔："这是个好问题。通常我们会让他参加，但安排专人陪同，随时准备撤离到安静区域。"他顿了顿，"明天你负责照顾他，如何？"
"我？"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我才刚来..."
"你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经验。"许明辉站起身，左腿似乎比早上更僵硬了，"当然，白薇会在附近随时支援。"
白薇比了个胜利手势："完美安排！"
放学后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发现许明辉还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需要帮忙吗？"我探头问。
他摇头："习惯性工作到五点。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是场硬仗。"
走到校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晨星之家镀上了一层金边，安静而美丽。一天的疲惫中，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在心底生根发芽。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安安，张叔叔的公司还在等你回复，薪水又涨了五万。别任性了，好吗？"
我望着校园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林小满早上就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