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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科技馆惊魂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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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早晨七点，我站在科技馆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准备带队打仗的将军——如果将军的士兵是由八个特殊需求儿童组成的话。
"纪老师！我的恐龙水壶不见了！"张阳阳拽着我的衣角，脸上写满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它挂在你书包旁边呢，小迷糊。"我弯腰指给他看，顺便检查他的恐龙主题校服是否穿戴整齐。阳阳今天格外兴奋，已经原地蹦跳了至少五分钟，活像个人形弹簧。
许明辉正和白薇核对名单，他今天穿了深色休闲装，显得没那么严肃。白薇则戴着顶鸭舌帽，上面别满了各种卡通徽章，活像个行走的扭蛋机。
"所有人听着，"许明辉拍手示意，"科技馆九点开门，我们还有二十分钟。记住三条规则：一、不离队；二、不触摸禁止触摸的展品；三、有任何不适立刻告诉老师。"
"四、不许把口香糖粘在苏悦的轮椅上。"白薇补充道，瞪了李明一眼。后者正偷偷把最后一点蓝色口香糖塞进嘴里，闻言做了个鬼脸。
我偷瞄了一眼林小满。他站在养母身边，戴着降噪耳机，手指在裤缝上轻轻敲击某种复杂节奏。今天他穿了件深蓝色T恤，上面印着钢琴键盘图案。
"小满昨晚睡得不错。"林淑芬小声告诉我，"我跟他说了今天你会陪着他，他...反应比平时平静些。"
我心头一暖："我会照顾好他的。"
科技馆大门开启时，阳阳发出一声足以震碎玻璃的欢呼："恐龙！恐龙！"随即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大厅中央的霸王龙骨架模型。
"张阳阳！"许明辉的喊声追在他身后，"再跑就取消你买纪念品的权利！"
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阳阳瞬间刹住脚步，转身露出一个讨好般的笑容："我不跑了，许老师。我最——乖了！"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配合他夸张的乖巧站姿，活像某个卖萌短视频里的网红小孩。
"这孩子将来不是影帝就是诈骗犯。"白薇小声吐槽，我忍不住笑出声。
按照计划，我们分成两组。许明辉带比较活跃的学生参观互动展区，而我、白薇和林小满、苏悦一起参观相对安静的光学展区。
"这样分组不是因为能力差异，"白薇边走边向我解释，"而是根据感官敏感度。小满和苏悦对强光和噪音反应强烈。"
苏悦操纵轮椅跟在我们旁边，闻言点头："去年学校组织看马戏团，那些闪光灯让我吐了整整一天。"她今天扎了两个小辫子，发绳上是小星星图案。
林小满走在我另一侧，始终保持约半米的距离，眼睛盯着地面，但每当我放慢脚步时，他也会不自觉地减速。
光学展区的蓝色灯光像水波一样在墙上流动。一个巨大的棱镜将阳光分解成彩虹投射在地板上。林小满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那道彩虹，嘴唇微微颤动。
"他在数颜色。"白薇轻声说，"小满对色彩有自己的一套分类系统。对他来说，紫色必须被称为'Violet'而不是'紫色'。"
果然，我听到他极轻地念叨着："Red, orange, yellow, green, blue, indigo, violet..."像在念某种神圣的咒语。
"这不对。"苏悦突然说，"可见光光谱没有'indigo'，那是牛顿硬凑的七种颜色，实际上——"
"实际上苏悦是我们班的'行走的百科全书'。"白薇笑着打断她，"小满，想摸摸棱镜吗？"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引导他的手轻轻触碰棱镜表面，他的指尖在碰到玻璃的瞬间像触电般弹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Cool."他吐出这个单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主动说话。
参观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林小满对一切与光有关的展品表现出浓厚兴趣，尤其是那个能让人站在彩虹里的装置。当我们帮他调整位置，让他整个人被七彩光环包围时，他脸上闪过一丝近乎微笑的表情。
"抓拍成功！"白薇晃了晃手机，"这张照片值得装裱起来。"
中午在科技馆餐厅吃饭时，两组人汇合了。阳阳像只兴奋的小狗一样冲向我们："纪老师！我们摸了闪电！噼里啪啦！"他手舞足蹈地模仿电流声音。
"是静电球。"许明辉纠正道，脸上带着罕见的轻松表情。他手里拿着个恐龙形状的便当盒，"阳阳，你的午餐。"
"许老师最——好了！"阳阳一把抱住许明辉的腰，后者尴尬地僵在原地，像棵被考熊抱住的桉树。
"许主任的'冷酷人设'崩塌现场。"白薇假装严肃地举手机拍照，"这张卖给校报能赚多少钱？"
"删除，否则下周排班表会让你怀念撒哈拉的夏天。"许明辉威胁道，但嘴角微微上扬。
午餐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按照计划，我带林小满去相对安静的数学展区，而许明辉带着其他学生去看3D电影。
"我们一小时后在入口处集合。"许明辉叮嘱我，"有任何问题立刻打电话。"
数学展区几乎没人。林小满被一个分形几何的互动装置吸引，那是台能无限放大复杂图案的机器。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随着图案变化轻轻摆动，像是在指挥一场只有他能听见的交响乐。
"喜欢这个吗？"我问。
他罕见地点了点头，眼睛仍盯着屏幕。图案正从雪花状变成树枝状，又变成海岸线模样。
"这是曼德尔布罗特集合。"我读着说明牌，"展示自然界中隐藏的数学规律。"
"Like music."林小满突然说，"Patterns."
我惊讶于他主动开口，更惊讶于他的洞察力："对，音乐也是由数学规律组成的模式。"
他转头看我一眼，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又迅速转回屏幕。但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已经让我心跳加速——这是信任的开始。
愉快的时光在一声刺耳的警报声中戛然而止。整个科技馆突然响起紧急广播："各位游客请注意，电力系统出现故障，请保持冷静，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有序撤离..."
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只有应急灯发出诡异的绿光。林小满的身体瞬间绷紧，双手捂住耳朵，呼吸变得急促。
"没事的，只是停电。"我保持声音平稳，但心跳如雷。按照培训，这种情况最容易引发自闭症患者的严重焦虑。
还没等我采取行动，更糟的情况发生了——消防喷淋系统突然启动，冰冷的水雾从天花板喷洒而下。林小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推开我，冲向黑暗的走廊。
"小满！"我追上去，但黑暗中很快失去了他的踪影。
我掏出手机，一边拨打许明辉的电话一边在错综复杂的展区间寻找。电话接通时，我的声音因焦急而颤抖："小满跑丢了！他对水和黑暗反应剧烈！"
"我们在主厅，停电前刚看完电影。"许明辉的声音异常紧绷，"白薇去找工作人员了。描述你的位置。"
"数学展区附近，有一条很长的弧形走廊..."
"我知道那里。呆在原地，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林小满害怕什么？需要什么？在音乐室，钢琴能安抚他；今早，棱镜吸引了他...光？音乐？规律？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同时调出音乐软件，找到昨天那首《月光》。音量调到最大，我一边播放一边呼唤："小满！这是纪老师！音乐在这里！"
钢琴旋律在黑暗的走廊中回荡，混合着喷淋系统的嘶嘶声。我缓慢移动，检查每一个角落和凹处。
就在曲子播放到第二遍时，我听到一声细微的抽泣。顺着声音，我在一个展示柜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林小满。他全身湿透，发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我蹲下身，保持安全距离，让手机灯光照在自己脸上而不是直接射向他："小满，是我，纪老师。你很安全。"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终于听清了他不断重复的话："不要丢掉我...不要丢掉我..."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强忍泪水，把手机挪近一些，让音乐更清晰："看，这是你喜欢的曲子。没有人会丢掉你，我保证。"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林小满的视线聚焦在手机上，呼吸逐渐与音乐节奏同步。当曲子进行到高潮部分时，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触碰手机屏幕。
"More."他小声说。
我又播放了一遍，这次他安静地听完了整首，身体不再发抖。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远处传来许明辉的喊声："纪老师？小满？"
"在这里！"我回应道，同时对小满说，"许老师来找我们了。你准备好见他了吗？"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正要起身，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吃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Promise?"
我明白他在问什么，蹲下来与他平视："我保证不会丢掉你。老师们都不会。你是晨星之家的重要一员。"
许明辉出现在走廊尽头，手电筒的光束照在我们身上。他看到我们安全，明显松了一口气："电力马上恢复，工作人员在关闭喷淋系统。小满还好吗？"
"受了惊吓，但稳定下来了。"我回答，感到林小满的手仍紧抓着我的手腕。
许明辉走近，意外地没有立即接手，而是询问林小满："想继续听音乐，还是去安静的地方？"
"Music."林小满低声回答。
"那我们一起回大厅好吗？纪老师可以继续放音乐。"许明辉的语气出奇地温和，"其他同学都在那里等我们。"
回大厅的路上，林小满走在我和许明辉中间，一只手仍抓着我的袖子。许明辉时不时看他一眼，表情难以解读。
当我们回到集合点时，白薇和其他学生已经在那里等候。阳阳一看到我们就冲过来："小满！你变成落汤鸡了！"他指着林小满湿漉漉的头发，然后突然压低声音，"但别担心，落汤鸡也很酷。我上次变成落汤鸡，妈妈给我买了冰淇淋。"
这句神奇的安慰居然让林小满松开了我的袖子，伸手碰了碰阳阳的恐龙帽子。这是他们之间罕见的互动。
"危机解除，但参观必须提前结束。"白薇宣布，"好消息是科技馆给了我们免费年票作为补偿。"
回学校的大巴上，学生们都累得东倒西歪。阳阳靠在他最不喜欢的李明肩上睡着了，后者居然没推开他；苏悦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林小满坐在我旁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当车经过一段颠簸路面时，他的头终于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轻轻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他的头发还微微潮湿，散发着儿童洗发水的甜香。
前排的许明辉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通过了最难的测试。"
"什么测试？"
"林小满的信任测试。他从不主动触碰别人，更不会在别人身边睡着。"许明辉的声音里有一丝我不确定是不是钦佩的东西，"你做特教老师的天赋比我想象的高。"
"只是运气好。"我小声说，生怕吵醒肩上的孩子，"音乐恰好是他的语言。"
许明辉摇摇头："不只是音乐。你能读懂他们的需求，这是教不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有兴趣，下周有个特殊教育研讨会，我可以推荐你去。"
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暖："真的？那太好了！"
"别太激动，要写五千字参会报告的。"他故意板起脸，但眼角的细纹出卖了他。
大巴继续行驶，阳光透过车窗在林小满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无意识地往我肩上蹭了蹭，像只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动物。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愿意一辈子做特教老师——不是为了掌声或成就，而是为了这些微小却珍贵的信任时刻。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叔叔说职位保留到月底。"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又看看肩头熟睡的孩子，回复道："妈妈，我想我已经找到我的位置了。替我谢谢张叔叔的好意。"
按下发送键时，林小满在睡梦中轻轻抓住了我的衣角，仿佛在无声地确认那个承诺：不会丢掉他，不会丢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