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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 截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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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焦虑地扭动着,冲盛以航露出一个笑容,脸下连接的身体抬手指向隔壁,“你好你好,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聊,我是隔壁车厢的。你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们现在在哪啊?”
盛以航回过神,“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目前在废品回收站。”
另一个女人烦躁地挠了挠头,“那们有信号吗?还是大家都断网了。”
“都没有信号。”许可道。
“我们的老师上去看情况了。”柏灵星补充。
“……上去?上哪里……”男人一脸疑问,被尖声的抱怨打断了。
“啊啊烦死了!怎么突然遇到这种事情!”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安静下来之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愈发明显。盛以航皱紧眉头,无论如何,在不考虑拆解机的情况下,车厢本身的强度是足够抗震的,就算不能够完好无损,保证内部的人的生命安全还是可以做到的。但咚咚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天色虽亮,却仍不足以让他们看清太远的地方。要是没死于地震,却被拆解机压扁,那就很滑稽了。
“以航!”菲南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灵星!许可!前面有人过来了!”
“什么人?”柏灵星站在门边向上喊。
“从车厢里下来的,是乘客!呀!!”
“啊啊啊啊啊!!!”
与尖叫同时发生的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车厢几乎从履带上跳了起来,又哐当一声落到履带上。
盛以航马上抓紧扶手,头仍狠狠撞了一下天花板,眼前痛得一片花。列车没有马上消停下来,而是以一种不可能维持的角度左右摇晃起来,车体不堪重负地嘎吱嘎吱作响。
“地震了吗!”许可大喊,“星星!老师!!!”
巨震将柏灵星甩到了地上,车体的倾斜快要将她倒出去。柏灵星心中大叫不好,疯狂左右摆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盛以航喊道:“抓住我的手!”
柏灵星艰难扭过身子,想去够盛以航的手。车厢剧烈晃动,盛以航的指尖从她眼前划过,柏灵星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坠去,忍不住紧闭起了眼睛。
碰!
“啊!!”
后背狠狠着地,却没有想象的疼,反而还有点软。接着,柏灵星腰上传来一股力,抱着她在石子地面上天旋地转滚了好几圈,直到重重撞上什么,发出咚的响声,她才停了下来。
柏灵星有点晕,她抬头捂头,紧贴在身后响起了一声疼痛的呻吟。
“唔呃……”
柏灵星急忙回头。是盛以航。看来盛以航是从车上抱着她掉下来,他们从石子道上滚落,盛以航撞到了旁边停着的废弃磁轨上,脸上的面罩也磕落了,掉在一旁。他呻吟了一声,呸出一口血沫。
柏灵星吓白了脸,连忙道:“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盛以航摇摇头,“咬到舌头了。”
柏灵星扶着他坐起来,空中滴滴一阵响,回收站的广播声传了满天。
“紧急强破坏性地震预警提示,地震将于60秒后抵达。59……58……”
盛以航和柏灵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有没有搞错!现在?!不是还有20分钟吗!!
盛以航来不及纠结背上的疼痛了,他一翻身爬了起来,拽起了柏灵星。
倒数与倒数之间还夹着三声刺耳的嘀嘀声,赤裸裸地回荡在列车之间,反复地被传到他们的耳中。他抬起头,列车已经被履带传走了大概一节多,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到刚才的车厢了。
不管了!先进去再说!盛以航拉着柏灵星,道:“我们先进车内,否则等会儿两边的车倒下来,我们肯定会受伤。”
“38……37……”
“现、现在吗?”柏灵星已经被盛以航拉着跟着履带跑了起来,她似乎扭到了脚,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等一下,老师呢?老师!菲南老师!菲尔南达!!!”
“别喊了,我在这里。”
二人抬头,正巧菲南从车厢里跳了下来。她跳到柏灵星和盛以航面前,一手扛起一个带着他们向反方向跑。
“你干什么!”盛以航开始挣扎,“我们要进车里!放我下去!”
菲南也不客气,“你好好看看你眼前都是些什么!”
“15……14……”
盛以航朝前看,然而并不需要多仔细,就可以看到那在血色下挥舞的黑影。
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纤长条状物在天空下肆意地向上生长着,列车在他们的蛹动下瑟瑟发抖,钢铁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稀稀落落的人影在他们身后朝他们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在月色的剪影下,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胸膛在多么剧烈地起伏着。
“这是……”
柏灵星已经完全看呆了,盛以航也愣住了。
“10……9……8……”
嘀嘀嘀,嘀嘀嘀。
在刺耳的倒数下,他们清楚地看到车厢被从无处爬出来的草蔓从中扭断了。柏灵星发出一声尖叫,“许可!!”
“我刚刚叫秦在天带着他从另一边跑了!”菲南回头大喊,“后面什么情况?”
“6……5……”
菲南带着他们,实在跑得不算快。盛以航轻轻一扭,从菲南怀里挣脱了下来,反手拉着菲南一路向前狂奔,另一只手从包里随便取出了什么东西向后扔去,正好挡了一下从另一边的列车朝他们扑来的藤蔓。
“这种情况!!”盛以航也喊道。
“3……2……1。”
如末日到来的呼啸声铺天盖地。菲南按着他们两个的头,直接冲向旁边的列车。
那一瞬间,盛以航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但随之重重地摔到地上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大地抛了起来。他尝试着爬起来,可大地的晃动如此剧烈,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正面朝下还是背面朝下。
“盛以航!”
是菲南的声音。他抬起头,菲南已经贴在列车底部,勉强维持着平衡。柏灵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趴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
菲南左右看了看,尝试过来救他们两个。盛以航一手撑着地,喊道:“别过来!等结束!”
柏灵星循声回过头,发出一声惊呼,“盛以航!后面!!”
“……!”
他还没能够回头看,就感觉有什么紧紧地缠上了自己的腿,紧接着身下一空,一股无比强大的非人力量将他用力地向下拖拽而去。
大地的皲裂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他的身下,从地底深处匍匐而出的深渊在他眼前无限延展着,诡异扭曲的植物在血光下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他下意识地往下看。
砰。
砰!
砰!!
这条巨大的裂缝在不断疯狂地向下爬行着,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晃动几乎敲碎了他的鼓膜,实体化的黑暗不容拒绝裹挟着他,把他按向深处。
「找到你了。」
他的腿肯定断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从头顶上方远处传来的呼唤,以及伴随他坠入昏迷的尖叫声。
潮湿的、土地的气味。还有菌类的腥气。
这些味道都很淡,若隐若现的让人不知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中。这些味道跟他曾经用具形的器官感知到的并不相同,但他们存在的概念、形制似乎直接根植于他的意识中,沿着神经细胞细小的脉络开枝散叶。
这温柔的叶浪在迷幻的光海中飘荡,荡走了他原本具有的一切认知。
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在他也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一具身体。他向外延展。他的肩膀能尝到草泽的甘美,他的背部能感受到刺目的阳光,他的双脚能闻到潮湿的空气,他的毛发遍布这片黑暗。这些感觉混杂在一起。非常甜蜜的睡意。他好像醒来又睡去,不知道何时在做梦,梦见了这淡淡的潮气,何时又醒来,感受那挥之不去的细碎声音。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能听到一点声音。
这是声音吗?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茫然。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
“……好久……醒……怎么办……”
是一道很……他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感觉消散的意识在艰难地向他爬来。
……很熟悉的声音。
“……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这是道陌生的声音,是个男人。
“稍微准备一下。”
陌生的声音,是个女人。
贴得很近的话语声拉远了,随后他感觉整个身体都随着此起彼伏的小小对话声微微震荡起来。他静静等了一会儿,中途不知道是否又睡过去几次,才终于等到了新的声音。
“东西拿来了。”
“行,你们谁动手?没人的话我来了。”
“等一下,给我吧。”
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一些什么晃动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脸上被泼了什么极凉的东西,盛以航一下子就惊醒了。然而身体的反应非常的迟钝且不自然,他努力了好久,才缓缓睁开老旧器械般干涩的眼睛。
“醒了醒了。”
“我去,居然还真的能醒过来。”
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尽管压低了音量,还是被盛以航听到了几句。他眼前一片模糊,花费了好十几秒,才成功在摇曳昏暗的光线中,把视线聚焦到眼前最近的人的脸上。
那人是菲尔南达。她看着盛以航,一脸严肃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盛以航闭了闭眼,但是脑中像蒙了一片雾一样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他微微张嘴,说出了最贴近的那个名词,“老师……”
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来,但菲南看懂了他说的是什么。她抬起头,冲另外一个人使了一个眼神。盛以航这才看到他头顶上方还站了个人。还没看清是谁,那人一直高举着的斧头就朝着他直直地落了下来。
落在了他的左腿旁边。
有什么东西似乎被劈断了,发出了咔擦的脆响。盛以航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下一刻自己就被人拦腰扛了起来,然后冲着某个方向一路狂奔。
他面朝后方,被迫看到刚刚那个朝他挥斧头的人。意外的是,那个人也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跑,甚至还推了扛着他的人一把。在那短暂的几秒里,他那适应了暗淡光线的眼睛在胃被颠得快要吐了的不适感中,循着黑暗里星星点点的荧光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
这是一个极黑的空间,其中的荧光亮点甚至显得有些刺眼。这些光点似乎匍匐在纠缠不清的藤蔓中。他沿着在向上逐渐变亮的光点看去。一团糅合着繁复光彩的亮光在如枯发的藤蔓深处,朝他投下了安静的视线。
“……!”
左腿处突然传来穿骨般的疼痛,盛以航下意识缩成了一团。比光点要明亮得多的光从他背后投来,道路一下子宽敞了许多。他们刚离开洞口,两边突然冲出来两个人,麻利地用捆扎在一起的枯草把方才的通道口挡上。
扛着他的人刚把他放在地面,盛以航就忍不住伸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大腿。
“你没事吧?腿很疼吗?”
一个女生跪在他旁边,盛以航循声望去,不出意料地发现是柏灵星。
刚才那个挥斧头的女人道:“我说了,截肢是最好的办法。硬要把腿留下,只能硬抗这种痛苦了。”
“真的没有延缓的办法吗?至少要等有人来把我们救出去才行。”
菲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来刚刚把他抱出来的人就是她了。
“那你得等我们队长回来,他对这个比较熟悉。”女人举起手电,光线打到了盛以航死死抓住的地方,“但是这么大面积的寄生,估计难救。”
盛以航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腿是什么情况。从左腿接近腿根的地方开始,裤管已经不知所踪了。无数洁白的细丝在他的皮肤内外钻入又探出,此时似乎还在往骨肉的深处蔓延,而露在外面的细丝则开满了娇嫩欲滴的白花,还有几个小巧可爱的白色菌伞。他感觉皮肤下就像有无数细细的蛆虫在疯狂蛹动,几乎要就此挣脱出来。
好像谁把他的痛觉拧成了全是死结的毛线团。盛以航额头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出来,豆大的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滴下来,浸湿了一片土地。
“怎么办?老师!”柏灵星着急地抓着盛以航的手臂,“他很疼啊!你帮帮他!”
女人把斧头倒转过来,拿斧柄对准盛以航的后脑勺,架起姿势,“没办法了,只能物理麻痹了。”
等等……先别!
盛以航已经没有余力说话了。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他就再次失去了刚刚苏醒过来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