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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日私语 四 ...

  •   “小温?”
      冯屏山敲门时,温燎正将手中最后一管甘油溶液推入老人关节。
      “进来吧,馆长。”
      他关上冷藏舱,收理仪具。

      冯屏山笑眯眯走进来,目光如黏胶般牢牢盯住合意的下属。
      “小温,周沉雪家属申请的遗体保全要到期了哦,你要通知他的家属月底火化,让家属记得到场喔。”
      “好的。”温燎心领神会,回以浅笑。

      冯屏山瞄了眼冷藏舱里的干尸,扬着下巴点问:“那个家属什么时候到?”
      温燎摇摇头,“家属都在国外,确认无法到场。”

      “啊?”冯屏山拧紧眉头,有些意外:“再劝劝家属。这种特殊事件,馆里不好独自处置的。”
      “嗯,我再去联系。”温燎陪着馆长一起出门,顺便舒展几下身体。

      “好了,你尽力就好。万事以自己身体为重,不要过于劳累。”
      冯屏山走到车前,示意温燎止步:“大小伙子,就得出来多晒晒太阳,整天围着死人转是什么道理,你爸妈知道了还以为馆里压榨你。”
      温燎站在台阶下漫开灿笑,扑面的少年感让冯屏山慈心荡漾。

      馆长乘车远去,温燎沐浴着日光,摸出手机给遗体到期家属发了条短信,又准备联系筒子楼家属,却被周正的电话截了胡。
      “我说温南柯,那个搬运队你熟不熟啊?有没有小橙的联系方式,清理筒子楼的事我真得请他见个面好好表达我的感谢。”
      周正刚从局长那如狂风骤雨般的怒火中退出来,隔着话筒都能察觉到其语气的核善。

      “早上的热搜是吧?我看见了。”温燎一手插兜:“估摸是饭桌聊天泄了嘴,老板听了又添油加醋发到平台上。”
      “要不是局里发现得及时,给从热搜尾巴上拽下来,我半条命今天就交待在这了。”
      周正走出办公室,精神头已被削去大半。

      “舆情还能控制就行。”温燎轻言开解:“馆长已经向他们公司领导抱怨了这事。”
      隐私泄露,引发舆论,冯屏山知道的时候脸都黑了,如果不是合作多年,大有刨根究底,抓出罪魁祸首之势。

      “行吧,那我挂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晚上还得上班呢。”周正换下警服,戴上眼罩,直接把车座放倒睡晕过去。

      温燎放下手机,家属的回信弹了出来。
      “——周沉雪母亲:
      你好,本月保管费已经转汇,请尽量拖延尸体火化,再给我一些时间,谢谢!”

      温燎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奈,自五个月前家属在馆里的建议下向法院申请遗体保全,停更近半年的拉扯日记又浮上脑海,不过这次法院裁定的最后期限,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想起“木乃伊”家属的冷淡态度,与这位母亲简直是两个极端。
      “喂?”
      在漫长的拨号等待中,电话那头姗姗来迟。
      “嗯。”

      “您好,陈先生,我是您之前联系过的入殓师温燎。来电是想告诉您,您父亲的遗体已经开始修复,预计五天左右可以入棺。还是希望您能到场给老人家办个简单葬礼,火化后带他的骨灰回家。”
      温燎深谙讲话的艺术,字字不提殡仪馆的为难。

      又一段无言的沉默后,出乎温燎意料的,陈立松几乎没有推脱就答应了他。
      “好的,您加我一个微号吧,稍后我会把修复方案推送给您。”
      温燎举着电话,回到遗体处置间。

      太平洋的另一端,北枫国的首都。
      行色匆匆的女人提着行李闯进大宅。

      “为什么改变主意?”
      陈文心憋了一路,此刻总算当面问出来。

      陈立松看着还在喘气的妹妹,不赞同地拧眉:“不是让你先回国吗?”
      “Mona,给文心加份晚餐。”
      华裔女佣从厨房探头:“好的先生。”

      “我想知道答案,听你说。”
      陈文心坐到沙发上,把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关了。

      陈立松没说话,只捧起桌上的热奶茶。
      陈文心看到茶盏下的报纸,立刻抽出来展开。

      ——《陈立松大使被指遗弃生父?内情曝光》
      这是一份北枫国的报纸,陈文心刚读到标题就打了个寒颤。
      这篇文章提到陈立松远在华国的父亲,从送兄妹俩留学到被遗弃于小破楼中去世,撰稿人显然对二人的身世了如指掌,甚至附上华国警方在老人住处拉起警戒线的真实照片,还着重介绍了华国社媒上转载无数的“木乃伊”事件。
      报中影射陈立松长期苛虐生父,拒不履行赡养义务,甚至放任其健康恶化,并公布了其近期行程以佐证父子感情冷淡,缺席葬礼已成定局。
      桩桩件件,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披着恶意张开双臂。

      陈文心已经不敢想象这则报道会将深受北枫民众喜爱的哥哥推向何地,但她明白,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名誉战中,陈立松能做的最好公关就是立刻回国参席葬礼。
      女人的头低在暗影里,好半晌,才抬起开口:“我听你的,哥哥,我们一起回去。”

      风波的主角依旧平静如初,甚至邀请妹妹前往餐厅。
      “吃饭吧,Mona摆好菜了。”

      陈文心的眸光落在男人后背,于夜色中翻涌成一汪晦涩的暗潮。

      ·
      云津步入深秋后,白日的天色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夕阳余晖还未散尽,夜幕就迫不及待地垂落。
      周正足足地睡上一大觉,即便被铃声扰醒时,眼神也格外清亮。

      “局长,咋了?”他再度被领导召见时,精神矍铄,满是活力。
      领导不语,一味把电脑屏幕转向了他。

      “……”
      周正看到熟悉的新闻配图,只觉得这幕似曾相识,不过是把中文换成了外语,心中顿时一百匹草泥马奔过。
      “这……局长,那工人嘴上是没个把门,可不能是间谍啊!”

      领导面色沉得像乌云:“小周,我们辖区内的事务,被外国势力利用炒作,说明我们的治理工作还存在很大疏漏啊。”
      这场训话持续了三十分钟,周正才被放回岗位。

      他攥着刚领到的三千字检讨作业,绷起高贵冷艳的面颊立刻动笔。
      “咋了这是?瞅你一脸命苦的。”
      同桌执完勤回来,瞟了眼那纸张标头,霎时忘记刚脱口的话,吹着缓解尴尬的口哨重返大厅。

      ·
      眼看夜色降临,温燎也没有加班的打算,清理了遍处置间,就更衣出馆。
      这座殡仪馆建在城市郊区,平日里冷冷清清,不见什么人气。
      温燎推开大门,却看到一个男人从亮起的街灯中走来,TB家高定的黑色风衣猎猎扬起,牛津靴碾过层叠枯叶,“沙沙”的声响遮盖了皮革的冷酷,如果要用一种地狱来客形容的话,温燎觉得是中世纪吸血鬼传说里的暗夜君王,在属于他的幽森猎场中疏懒漫步。

      “你好,我受当事人委托,代理周沉雪一案。请问方便安排我查看死者的遗体吗?”
      付烬递出更新完的名片,及家属出具的授权书,止步在台阶下,微微昂头仰视着门口的工作人员。

      男人甫一近身,温燎就认出他是早晨筒子楼案件的报警人。
      “律师?”温燎接过名片,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那行明途律所上徘徊,却没有推门的打算。“抱歉,我下班咯。”
      “不过要是你能协助家属在月底处理完毕,准时让遗体入殓火化的话,我不介意抽出这点时间。”
      跟温燎相处熟悉的同事都知道他是个贯来的好脾气,很少有让人为难的时刻。

      两人穿梭过苍白的长形走廊,若不是回荡着皮鞋叩击地面的有力声响,温燎都得不放心地频频回头确保身后有人随行。
      毕竟尸体和鬼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温燎摆弄起冰冷的尸身来面不改色,可一触及唯物主义之外的气息,便会不自觉脊背发凉。

      “怎么不走了?”
      男人刻意放低的询问拂过他耳畔,抬头即可发现其嘴角噙着的似有似无笑意。

      “就在尽头左拐,先生,您先移步,我在后面陪着您。”
      不得不说温燎的鬼扯听起来总让人信服,至少这律师就悠悠地超过他走在了前头,也不刨根问底追个原因出来。
      温燎偏爱与懂事的人交往,无需费太多口舌就能在社交中占位舒适。
      就算此时蹦出个长发阿飘,他也不至于拔腿就跑,跟前领路的律师看着就是阳气强盛的样子。
      他盯凝着这人宽厚的肩膀,暗暗想道。

      “这就是周沉雪的遗躯,他的母亲为他专门购置了单间存放。”
      温燎走进冷藏室,抽出注有标识的栋柜,将其陈放在推车上。

      他戴好手套,拉开深色尸袋,这副被封存五个多月的遗体,重新出现在了凡世灯下。
      周沉雪的尸身比正常遗体更加灰白,皮肤皱缩干燥,嘴唇、指甲呈泛典型的青紫,体表还有不少磕碰的淤伤,未经过入殓师遮盖处理。
      符合溺亡特征,付烬俯身细辨。
      肾脏部位的伤口已经缝合,出于尊重,他只扫了眼干瘪处。

      “请不要直接触碰,尸体皮肤脆弱,极易损伤。”
      温燎瞧出付烬意图,拿来瓶凡士林。
      “你想取下他手上的戒指?”

      一个人的情感欲望,往往藏在其长期佩戴的指环中。
      大拇指代表权势,食指和小拇指往往表示单身,中指和无名指分别意味着订婚结婚。
      周沉雪这枚戒指,恰好戴在了无名指上。

      周沉雪被发现溺亡时,恰好过了二十一岁生日,即便到今日,也远够不上法定结婚年龄。
      而根据付烬的资料,他是个自小乖顺的孩子,从未露出一丝叛逆的苗头。
      付烬不认为这个男生会随意将饰品戴在暧昧位置。

      “他身上只有这一件饰品。”
      温燎把润滑剂涂在戒环与手指接触的部位,小心旋转银戒,直至完全滑落。

      付烬凝视着掌心的戒指,环面没有雕刻任何浮夸的纹路。
      “他有个恋人。”付烬却笃定地开口:“而且感情极深。”
      深到什么程度呢,哪怕在其母亲的强烈反对下,也坚持将对恋人的爱宣扬在无名指头。
      这一点,由他的当事人对此事的缄口不提足以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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