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沈府的东厢本是藏书之地,窗朝北,冬日见不得阳光。
沈归舟回来后,便被安排住在那里。
他说不上意外。三年前他受封威远将军时,府里新修的后院还为他留了一整座庭房,回家只住那里。父亲命人种了玉兰,匾额上书 清远。如今清远住的是沈家二公子,幼弟沈归年,年方十七,才刚随父出席宫宴,回来说陛下称他有风骨。
沈归舟住进东厢的第一夜,下了雨。
屋顶年久失修,滴水声一夜未停。仆人送饭晚了半刻,进门时连伞都没打。他坐在床沿,穿着未换下的黑衣,听着房梁上水珠坠地,一颗一颗,像落在心头。
饭菜是冷的,他没动筷。那仆人站在门边不耐烦地说:“大公子身子不便,这饭也得趁热吃吧。”说完便退了出去。
他看着碗里的米饭发呆,直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周明,他的副将。
“将军。”周明在门外低声唤,“是末将。”
沈归舟靠着墙撑了下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刚拉开半扇,就听见管家的冷声:“这位爷,老爷说了,沈府不接不速之客。”
“我只是来送些药。”
“我们大公子养病自有人管,不劳外人费心。”
周明不言。他将一包药轻轻放在门槛外,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沈归舟没有出声,只站在门后听着脚步远去。他抬头看着门顶雕花处一小段脱漆的裂纹,仿佛它在长年潮气中裂成了一条静默的伤。
他回身拄着拐杖往回走,一步一顿,背脊挺得极直。只是走回屋角,忽然一软,膝盖弯了下去,整个人跪倒在地。他没哭,也没叫,甚至没喘重气。
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中拐杖,默默把它从地上捡起,又直起身来。
仿佛这不是第一次,仿佛从马下摔下来那一刻,他就知道,以后他要靠自己站起来很多次,在敌军面前,在旧部面前,也在父亲的背后。
……
入夜后,沈府宴客。
新得封诰的礼部侍郎来做客,带来一子,年二十,清俊挺拔,是沈尚书为归年安排的伴读。沈归舟未被请去。却被仆人唤去偏厅,说老爷让他取旧日兵器图册,好备小公子入学考试之用。
他拄着杖,一瘸一拐地到了偏厅。院中烛火正盛,几人围坐其间。尚书与客人饮酒,归年坐在父亲身侧,意气风发,手中翻着一本熟悉的图册。
是他曾写注释的一册兵典,卷首还写着沈归舟手注。他站在檐下,无人理他。他听见父亲对那礼部侍郎说:“归年虽年少,却早通兵理,非是我夸,自家几个子嗣,他最成器。”
有人笑着问:“大公子如今……可还练武?”
沈尚书停顿了一瞬,淡淡道:“大公子幼时聪明,只是伤重,命虽保住,性子却变得懒了许多。”
厅中一笑而过,酒香翻飞。沈归舟没进去。他站了半盏茶功夫,转身拄杖离去。走到回廊时,他脚下一滑,跌坐在阶下。那杖头磕在石阶上,发出一声钝响。
他没起身,只是靠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有人从后院路过,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公子这是喝醉了吧。”
另一个人笑:“废了腿的人哪敢喝醉。”
那笑声和风一块从他耳边掠过。他慢慢地,一寸一寸,自己爬了起来。爬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没死,可他也不再是沈府的人。
不是他们口中的归舟公子,不是金吾小将,不是沈尚书长子,只是个还没被赶出去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