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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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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皇城,雪已融尽,风却还冷。
沈归舟穿着那件旧朝衣,站在奉天门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丹阶。今日皇帝召见兵部尚书沈栖之,意在册封幼子沈归年为副统领,调往北镇司掌一营禁军,名为历练,实是扶上台阶。
百官入朝时,沈归舟站在侧门石阶上,无人理他。他没有奏折,也没名列仪仗,护卫拦他,他出示旧诏书,护卫愣了一下,看那诏书久经折叠,边角模糊,却是真的。
“你是……沈大人?”
他点头。
护卫低声说:“不许入内,但可在阶下候旨。”
他走到阶下,坐在玉阶旁一角。
太阳升起来,金瓦反光耀目,像当年他受封时那场典礼,一模一样,只是那天他穿着铠甲,这天他拄着拐杖。
大殿中钟鸣鼓响,他看见沈尚书牵着归年跨过丹墀。归年换了朝服,腰佩金章,气色极好,他们骑着马,绕殿而行,将离开正门。沈归舟站起,踉跄两步,开口道:“父亲…”
声音不大,却在清晨格外响,沈栖之勒马,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至极,像在看一个不识抬举的旧仆。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说:“让他回去。”
护卫上前欲拦。
沈归舟没有动,只低声说:“我未死。”
“我还在。”
没人回答,朝阳将他影子拉长,朝堂上百官鱼贯而出,步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停留。他像个影子,像风,像灰尘。
只有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犹疑,有怜悯,终究还是没说话,策马而去,沈归舟一人站在宫门前,丹阶下空无一人,风穿过殿廊,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他想,他可能真的是个死人。
……
他没回沈府,他走了很远很远,拐杖在石板路上敲出一声声响。他走到城南旧巷,那是他小时候读书的私塾旧址,墙已坍半边,檐下吊着风干的草鞋。他找了个石阶坐下,点了最后一盏灯油。
他在那儿坐了一夜,有人问他是谁,他说:“旧人。”
有人问他家在何处,他说:“被抹了。”
他不哭,也不怨。只是说:“我叫沈归舟。”
“归来无舟的归舟。”
……
入夜,他睡着了,梦里他又上了马,马身雪白,他穿着战袍,腰系金环,长刀在手。他冲锋,跨坡,破敌,旌旗猎猎,一路呼啸。
他身后是万军无声,他前方是风卷长夜,他举刀,马长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轻轻地,像江知棠在耳边说话:“你看着我,你已经不是将军了。但你还是你。”
他在梦里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把刀举得更高了些,然后梦碎,天亮了。
……
这年春天,沈府门前的老梅花开得极盛。街坊传闻,曾经那位金吾小将在城南客死,身边只一封兵符残稿和一纸烧毁未尽的庚帖。兵部将其草草下葬,连墓碑都没有立,只画了个圈。
有人私下议论:“真不该啊,那年他斩敌三将,救下整军,若不是那场战伤…”
“可惜他父亲,是个狠人。”
“可怜那孩子,活得太干净了。”
无人再提起他的功勋,他的名字也未列入族谱。但在城南某处小屋门楣下,偶有人留下一碗热面、一壶酒,边上写着:“沈将军,我欠你一眼,你我虽未共战,愿为你守一夜灯。”
这灯,春来夏往,秋落冬归,从未熄过。